我們今天要講的是《臧僖伯諫觀魚》這一篇。簡單地說，魯隱公要去棠這個地方觀賞捕魚，臣子臧僖伯勸他不要這麼做。

堂堂一國之君，想去國境之內的地方，看看魚，放鬆身心，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為什麼左丘明要大張旗鼓地評議甚至非議這件事？

有人可能就會牽拖：唉，你看這就是不通情理的儒家。他們總是喜歡板著臉，反對任何帶來快樂的事物。所以我們現在才有「烈女不事二夫」「五千年性壓抑」「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等的痛苦啊。

儒家反對任何娛樂？不，那是後世腐儒，整天安坐家中，袖手空談心性，一走路就氣喘如牛，看到體力勞動就說這是「小人之事」的病夫們，強迫別人也跟他們一樣衰弱的病態要求。春秋時代的儒家還很年輕，將治國平天下的理想育涵在鄙事六藝、文武雙修、殺身成仁等的對「士」的要求之中。不，少年中華人時代的儒士們，上馬殺敵，下馬理民，從來不曾只是書齋裡朝堂上，那種只會之乎者也、嗚呼哀哉的那種末流人物。

就拿最好辯、最會強辭奪理的孟子來說，他的娛樂觀也是「王之好樂甚，則齊國其庶幾乎」─統治者喜歡的娛樂，若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那就多多益善，人民還會惟恐國君不娛樂、不快樂。他就曾對齊宣王說：

「請讓我用音樂與打獵舉例：今天大王您要是在宮殿裡奏樂或出外打獵漫遊取樂，百姓們聽到了鐘鼓管籥的音效，車馬雜沓的聲勢，卻會皺著眉頭說：『唉，他命這麼好，安坐取樂，為什麼不好好治國，卻使我落入這樣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的慘境啊。』」

孟子接著說，但如果您能「與民同樂」，老百姓知道了您在取樂，不但不會皺眉頭，反而會欣欣然地奔走相告：太好了！我們的君王身體健康，他還能欣賞音樂，馳逐打獵啊！

這是嚴苛的孟子對娛樂的寬容態度。那麼為什麼左丘明會對魯隱公如此嚴厲呢？我們來看看內文。

話說魯隱公計畫前往棠地觀賞捕魚。大臣臧僖伯便進諫道：

一國之君，應該只針對重要的事─像與祭祀、征伐等擘劃廟議與物資籌集的事。如果隨意介入不是他的級別該管的事，這叫「不軌不物」，也就是所謂「亂政」了！政事之亂未必一定就是有人企圖犯上奪權，也包括程序的紊亂與責任政治的失序。比如說「春蒐，夏苗，秋獮，冬狩」，這些一定得趁著農閒的時候，不然就會妨礙生產；而「治兵、振旅、飲至、數軍實」這些與軍事有關的程序雖然繁瑣，但透過它們可以「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威儀」，這些都是國防力量的基礎。

那麼像「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比如說捕魚之類的事呢？這些都是「皁隸之事，官司之守」：是你底下食民俸祿的大官小吏該作的事啊，「非君所及」，不是你該管的事啊！你要是插手，反而會擾亂政治系統的正常運作，讓底下的人無所適從了。

魯隱公被臧僖伯堵得無話可說，但又實在想去，只好隨意搪塞一句：我是去視察邊境啊！臧僖伯知道無可挽回，便告病在家，不跟從隱公前往棠地。

由這一件小事，左丘明告訴讀者：魯國不行了。當上下相慢，無法層層負責，「違反政理例外一次又有甚麼關係」的心態腐蝕官僚系統的時候，即使是「觀魚」這種小事，都代表國家機器的朽壞。

我想到了我們「颱風來了別人不能在父親節陪家人吃飯擔我卻可以按摩」的市長；公餘之暇，猛喬SOGO股權的前總統；還有勘災的時候，直接拿起電話打給縣市消防隊調度救生艇的前總統。

為政難，為政識人更難；在現在這個民粹社會氛圍下，為政要掌大體，棄小節，「為無為，事無事」，尤其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