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說的《衛州吁弒其君完》，為我們帶出另一個國家─陳國。我們也會學到三句成語：除了大義滅親之外，還有「治絲愈棼」和「眾叛親離」。

陳國也不是根正苗紅的姬姓諸侯，他們的國君姓「媯」，是虞舜后裔。原來當時周滅商，為了安撫廣大東方各部族，很作了些政治工作。除了分封殷商遺民，讓他們的祖先祭祀不致中斷之外，還找出上古各朝各王的後裔，一人一個頭銜封地，皆大歡喜。

陳國的疆域不大，而且位置偏南，因此不算是春秋諸國的核心諸侯。它後來為楚國所滅。但有一個貴族逃到了齊國，他的後裔枝葉繁茂，竟然佔有了齊國，取代了原本的姜姓諸侯，史稱田氏代齊，在戰國時代還頗出了一陣風頭。不過，這是後話了。

話題帶回來上一篇的州吁弒君。這個國際上的重大事件傳到了魯國，魯國君臣便在朝堂上議論這個事件。大臣眾仲說：只聽說過以德安民，沒聽說過犯上作亂，老百姓能心服口服的呀。州吁用暴力的方式奪得了權力，就好像梳理絲線般，只會「治絲而棼之」，接著「眾叛親離」了呀。

果然衛國的民眾不服。州吁慌了，便叫逆子石厚去請教他老爸，到底怎麼樣可以坐穩這江山。石碏說：建議你的主子州吁朝覲天下的大家長周王，他老人家願意接見你的話，就表示已經認可了州吁的地位。但人家當然不會隨便接見亂臣賊子，現在陳國的國君陳桓公是周王面前的紅人；如果州吁與你能親自上門一趟拜託，他總不會不賣你的面子，為你牽線吧。石厚歡天喜地地回去覆命，立刻準備禮物，與州吁一起往陳國而來。

剛剛送走兒子，石碏便派了使者火速趕到陳國。他要「大義滅親」─他告訴陳人：這二個，是謀殺了我們國君的叛逆呵。你們就幫我料理了他們罷！

左丘明於是下了這樣的評語：石碏，是「純臣」啊；是一心為國，全然不計個人的臣子啊。因為厭惡州吁弒君，也痛恨自己的兒子石厚竟也參與陰謀，於是秉持君臣大義，殺滅了自己的親人啊。

從現在的我們看來：謀殺，而且是謀殺了國君，這是天大地大，違反國法的事。犯了法，當然沒辦法用親情包庇。

可以前的中國不是這樣的。中國太大，天高皇帝遠，所以直到近代，一直沒有辦法對每一個個人實施法律的懲罰或是保障。而基層秩序的保障，責任就落到家族的身上。家長就是每一家的帝王，家人就是子民；家長對每一個成員有絕對的權威；相對地，他也有保護他們的義務。一榮俱榮，一枯盡枯。以當時人的角度，爸爸石碏，不救兒子，是違反了社會的「公序良俗」的啊。

至於他為什麼大義滅親，《左傳》沒有多所著墨，我們也只能從前文「眾叛親離」來猜想：「國人」，也就是一般平民，對州吁弒君這件事，期盼一個徹底公平的血祭。爸爸不救兒子，還將兒子送上死路，這個，大概是符合當時的「鄉民正義」的吧。我們在後文還可以就春秋時代，「國人」的地位作一番探討。

清代的《刑案匯覽》第四十四章中，敘述了這樣一個案例：

「李增財因子李枝榮屢次行竊，央同外人幫忙，將李枝榮綑住，用鐵斧連毆，致傷二肋。李枝榮喊嚷滾轉。李增財隨即將李枝榮二腳筋割斷，身死。刑部以李增財因子屢次行竊，致使割斷腳筋身死，與非理毆殺不同，從寬免議。」

是甚麼樣的深仇大恨，會忍心把自己十月懷胎、褓抱提攜，辛辛苦苦拉拔大的血緣後代，當作仇人一樣百般虐待，最後殘殺？

再想想我們的「鄭捷案」「小燈泡案」。又是什麼樣的群眾壓力，會讓心力交瘁的兇手雙親，在眾目睽睽的鏡頭前哭喊跪下，「希望法官能夠速審速決」，希望自己的兒子快快伏法，快快去死，下輩子好好做人？

不是說虎毒不食子？傷害血親的人不是都「禽獸不如」？而為了滿足鄉民「血債血還」的嗜血欲望，為了多一點懲罰牢裡那隻禽獸，多一點可以報導的材料，媒體或網路或鄉民做出了甚麼樣的壓力，迫使犯人的父母做出禽獸不如的發言？

我們是不是都變成了「我不愛爸爸，我不愛媽媽，我愛毛主席」般，禽獸不如的共犯？

大義滅親，滅的是義還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