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巴爾札克雖是文豪,其不時愛在文中「塗麵包」之舉(tartiner,轉義為「長篇大論」、「重複抒發己見」),也是惡名昭彰的。小說作者一層層塗上與劇情無關的個人見解,在許多批評家和學者眼裡看來,無用且無意義,幾乎成了一種共識。相關的研究不少,我身為外來小讀者和小說實作者,其實不太關心這共識代表的文學價值觀,較觸發我的是「厚塗麵包」這種說書人式的寫法。作者把聲腔寄存於文字中,不時卻「露餡」,直接跑出來與讀者對話,這在我們的文學中還很常見。問題可能是跑出來的那個人,演的那一齣,合不合口味而已吧?
巴爾札克在《幻滅》一書中以大篇幅交代巴日東夫人的背景和品味時,曾結結實實地取笑了這位省城沙龍女王一場。列舉的「罪狀」中竟也有「愛塗麵包」一項,據稱乃記者行話。此處指的是夫人洋洋灑灑到難以消化的遣詞用字,小題大作,言談間大抵予人「包山包海」及「愛用牛刀割雞」感,而放眼省城上流社會,卻無人看得出這點。小說家嘲諷筆下人物一事是頗對我脾胃的,而一名讀者對省城貴胄、沙龍、女雅士或野心青年哪個部分的嘲諷會產生反應,那就要看他們對哪種麵包片具有消化或反吐能力了。
原刊載於《印刻文學生活誌》2016年3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