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陸以正大使回憶,抗戰前後全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報紙是「大公報」。在下找出1945年元月中旬,中印公路打通65周年前夕,該報最富盛名的戰地記者呂德潤於中緬邊界所發出的特寫稿,搭配自大陸知名博客薩蘇先生那兒「借」來的圖片,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6745f60100e4mv.html轉貼在此和大家分享,並向當年浴血抗戰力殲頑敵的父輩勇士們致敬!
大公報與抗戰/ 名篇選登/ 會師記/呂德潤
會師路上急行軍
南坎克復後,人們的心情更加興奮。瑞麗江兩岸像個花園,碧綠的江水在平原的林草綠堆間蜿蜒的流,四周的山巒綠叢裡出現著金黃泥土的山徑,陽光在蔚藍的天空中傾瀉下來,這耀眼的萬綠叢中,梅花、桃花、菊花、梨花點綴著綠的寂寞。
圖片說明:日軍雖然潰退,但留下了大量地雷,這是孫立人將軍在親自指導工兵掃雷
白髮將軍孫立人對唐守治師長這次成功的奇襲不絕的稱讚,弟兄們忙著搜集戰利品。
圖片說明:孫立人將軍在觀看日軍丟棄的物資
十八日何總長(何應欽)派了代表來慰問駐印軍。
十九日孫將車從芒市回來,晚間,燈下他撫著白髮說;「真快,三十八師今日已越過南坎,陳鳴人團與王東籬團一天向畹町推進了十七哩,陳團還是在山上開路走呢!」
「會師了!」
「路通了!」
二十日記者趕到新三十八師正面前線,到達時正趕上追擊公路上二七七六高地上的敵人,在敵人工事旁還看到才燒開的熱水,一隻牛腿也留下來。除了這一帶發生了遭遇外,前面還沒有什麼動靜。
圖片說明:南坎之戰後向退入山中日軍追擊進攻的中國軍隊
十二日新三十八師及遠征軍一三○師已在猛卯會了師,情報交換後知道前面三哩的苗斯是一一六師主攻,現在我們要急急的到那裡去會師。昨天我們才搬過南坎駐紮下來,今天我們又搬了一次家,現在聽說這消息,當夜決定明天再往前搬,三天中我們部隊推進了二十多哩,指揮所搬了三天家,會師路上的急行軍象徵著人心的興奮。
會 師
二十一日清晨,大家出發再到苗斯前線去。清晨有霧,風掃的臉有些發燒。到了最前線時,山上還有零星的炮聲。我們的前線是在距苗斯二哩多的一個小村中,四周被樹木密密的圍住。
王團長(東籬)到火線上去了,據說上午遠征軍五十三軍一一六師進入苗斯,駐印軍中午也與他們會合了。
袍澤相逢真情流露
下午一時過,一一六師一位副營長帶著一些弟兄急急的衝過來,灰棉軍服、光腳、草鞋,風塵僕僕的臉上,對著與他們闊別了三年(註)的弟兄們睜著眼、紅著臉、搖著手,嘴角上掛著微笑。他們一時想不出話來,弟兄彼此聚攏來,向對方仔細看了又看,握握手,交談幾句「好吧?」「好」之類的短問答,都像傻孩子似的呆呆的站著。
官長們彼此道了辛苦,便討論起明天的儀式,一位官長看到這些弟兄們的表情:
「老總們,你們好好談談吧,三年了!」弟兄們仍呆站著,嘴發嘻嘻的傻笑起來。遠征軍的看駐印軍的衣服,駐印軍的看他們的草鞋,雙方都有人眼圈紅了,又像怕羞似的一轉臉分開了。大家分散在草叢裡像無聊似的亂折著野草野花,揮起石頭又放下來,雙方無意的又集在一起,我在他們中間走來走去,可是聽到的仍大半是:
「好吧?」
「好!」
他們沒有人陳述各自的戰績與經過。有人一提起又是紅著眼圈分開。慢慢又集攏起來,像無話找話似的談天氣,談奇怪的花草……輕輕的彼此撫摩著:
「你們苦!」
「你們苦!」
大家都低著頭彼此不敢望一眼的低低的說。總有一方猛的把頭一仰,轉變題目:
「那邊山上還打炮呢!」
「還冒煙哩!」
「這花真奇怪!」
「晚上冷呀!你們冷吧!?」
「……」
他們又匆匆的歸隊開回去了。
駐印軍的弟兄們當時商議明天舉行儀式的服裝問題。
弟兄們紅著眼圈講:「我們明天也要穿草鞋光腳!」
官長們彼此問著可有國內的軍服。
「今晚大家各自找找,明天我們穿中國發的軍服……」
晚上李鴻師長到處為這問題詢問,結果在前線都不全。
將軍們遇險
遠征軍的弟兄走了不久,便發生了一個驚險的場面。
第一批到前線的有孫軍長,李師長,葛副師長(南杉),張副參謀長,我們從上午談到下午。跟著來了軍部史參謀長,三十師唐師長,三十八師龍參謀長(國鈞)。這個地方集中了新一軍大部將領。
圖片說明:孫立人將軍帶幾名隨從走在南坎鎮內
第一批將軍才到村口,附近忽的響起機槍來。唐師長離開車子走向團部,史龍兩參謀長才一下車,後面的衛士大叫一聲倒在地上,機槍集中在我們這地方掃射,槍聲尖叫著亂響,李師長正打電話,幾顆子彈在他腿旁飛過,打在土裡。史、龍兩參謀長管不了後面三呎的受傷弟兄,唐師長笑著叫「簡直搗亂。」
大家爬在地上,機槍整整的在周圍掃射了約十五分鐘。那個受傷的衛士躺下不久死了。
我們的弟兄已向槍聲處包抄過去,那是僅離我們五百米的林草中,唐師長悲傷著他的衛士的死去。大家痛恨這些搗亂分子,幾乎讓我們正式會師不成。
我笑著向孫軍長說:
「這可謂新一軍遇險了!」
孫軍長笑了,大家客氣的說彼此托福。晚上大家除了談會師,便是談今天的驚險,人們都為這些將領們的安全慶幸著,談當時的情形,不住的伸舌搖頭。
晚上那發槍狙擊我們的散兵被完全消滅了,那是敵人一個輕機槍組,帶著一挺機槍,一門小迫炮,二支步槍。
我作了介紹人
今天一大早,我們出發到苗斯去。南邊山裡還響著炮。那是我們陳(鳴人)團截擊退敵,到了苗斯近郊,遠征軍的將軍們還未到。記者充了邀請的使者去到附近遠征軍師部去。苗斯已是一片瓦礫了。路上遇到遠征軍的弟兄們不時向我招手,到了師部門口,首先遇到遠征軍的聯絡官,他們大叫大笑的打招呼。
圖片說明:孫立人和美軍駐緬炮兵司令喬治.C.斯利姆將軍在南坎會合
師部是在一個破房子裡,這是五十三軍的一一六師師部,軍長周福成已趕到畹町升旗去了。一一六師師長劉潤川將軍和一三○師師長王理寰將軍正在這裡等著,張紹賢參謀長張靈彬團長也回攏了來。
劉師長穿著吡嘰軍服,王師長穿著灰棉軍服。大家興奮的緊緊握手。我邀他們上了車子向近郊飛馳。我真榮幸的把駐印軍和遠征軍的將軍們一一介紹。他們笑著彼此說:「你們辛苦了!」
「你們辛苦了!」
這時大家都會合起來,美國聯絡官們雙方會見,兩方的翻譯官們也會見了。我也要找一個同業,可是大失所望。這一片會師聲中,以美國聯絡官們的笑聲最兇。孫軍長到處忙著招呼,攝影的跑來跑去尋找鏡頭。
弟兄們今天雖熟悉了許多,但是仍只有張著大嘴傻笑的表情。
升旗禮
雙方的弟兄們各自列隊集合了來,這時不過上午十時,霧氣才散,粹藍的天空中鋪著沙灘似的薄雲,陽光在雲隙裡照著人們歡笑的臉孔。兩方弟兄站好的時候,旁邊迫擊炮向天連發了二十一響,這炮聲在原野中響的特別清亮,餘聲在人們的心坎裡像小蛇似的慢慢的鑽,悄悄的把眼淚擠到人們的眼眶裡,大家默默的在旗桿前立正。
圖片說明:美軍真是極為特殊的部隊,看似散漫卻頗有戰力,又常不拘禮儀;連在升中美兩國國旗時仍很悠哉地在旁休息!對照遠方直挺壯盛的國軍,他們彷彿是局外人似的。
青天白日旗悠悠往上升了,人們慢慢跟著國旗揚著頭,幾乎流出的眼淚給兜住了。山風把青天白日旗展開,把兜住的眼淚吹出,臉上像有二條小蟲在往下蠕動,人們吃力的仰自己的頭,凝視著在空中飄蕩著的國旗。人們繞著國旗轉來轉去,分散了隊形,但沒分散眼光,國旗吸收住所有人的眼睛,飄出人們的熱淚。
大家一時無語,將軍們緊緊握著手。
「三年了!」
「我們打回來了!」(駐印軍)
「我們打出來了!」(滇西遠征軍)
圖片說明:美軍築路工兵團進入騰衝
昨天畹町克復了,除了路上的少數殘敵,中印公路是正式通了。這是這群弟兄們的功勞,他們快樂,他們快樂中含著無限辛酸。今天他們在青天白日旗中痛痛快快的流下了又苦又甜的眼淚。
將軍們商討著南下的計劃,思索著這幾天中印公路通車時的典禮。
太陽微笑著下山去了,西方留下笑紅了臉的晚霞。青天白日旗在空中飄蕩,雙方依戀的回到各自的營房。
(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日呂德潤寄自苗斯)
下圖:新一軍整裝勝利凱旋,民眾夾道爭睹精銳王師
註釋:
中國遠征軍共三個軍十萬餘眾,於1942年進入緬甸進行護衛滇緬公路,保障外援路徑不受日軍封鎖。然因指揮失當致戰事不利,遂決定退回國境,復因部署失當後路被阻;其中由孫立人將軍指揮之新38師,在分兵掩護執意走野人山退路的上級與友軍部隊後,全師且戰且走成功抵達印度。而進入野人山的部隊,在山林中病、餓死者達三萬餘人,遠比戰死的多好幾倍。後來回到國內的部隊在經整補後,仍維持「遠征軍」的番號,但師級單位多數已被換過。
新38師全師與後來輾轉自野人山折回到印度的新22師殘部(約二千多人),於印度重新整訓,最後發展成為「駐印軍」,前期以新一軍為代表,中期再增編新六軍,共兩個軍下轄五個師。
圖片說明:日本王牌部隊雖經15次以上整補仍被我駐印軍徹底消滅,18師團又名「菊兵團」,在瓦魯班指揮所被我駐印軍戰車部隊衝垮攻佔,並繳獲其關防大印。該役正是戰史上著名的「瓦魯班」大捷,每位參戰官兵都獲得蓋上關防大印的紀念品,上圖是戰車營長趙振華送給盟(美)軍的紀念品。
後期新六軍空運返國支援作戰,留新一軍在緬甸單獨掩護「中印公路」與「中印油管」的修築與掃蕩日軍的任務。
駐印軍(新一軍)打回國境時,遠征軍亦配合強渡怒江夾擊日寇,這是自三年前敗退後,揚眉吐氣的一次大「團圓」,存活的戰士們難免感慨萬千!
本欄圖片大多取材自大陸博客薩蘇之精心蒐集,特此致敬與致謝!
謝謝鳳姐關愛,在下只是「炒炒冷飯」,拋拋磚而已!
孫立人的粉絲 於 2011/01/22 22:27回覆謝謝告知!
湖口「兵變」的是「趙志華」,其實是個人自覺受到不公平待遇,藉機公開宣洩並要求下屬隨他北上請願,結果連司令台都沒走得下來,就被架走了‧‧。
孫立人的粉絲 於 2011/01/20 01:39回覆昨晚讀到呂德潤先生這篇文章,心情十分澎湃.原想新一軍真不簡單,除了慷慨國難,能征慣戰外,居然也出了此等一流文豪? 後經一查,原來是復大一畢業即加入上海大公報的隨軍記者.呂先生後來以九一高齡,於中國國務院參事的任上逝世.溫總理亦親往致意.
他寫的文字裡,譬如"【會師了】【路通了】"、 "像無話找話似地 ,彼此談天氣 ,談奇怪的花草.. 輕輕的彼此撫摩著 。【你們苦】【 你們苦】"、 "【三年了】【 我們打回來了】【 我們打出來了】"..等,這些細膩且深富紀實情感的文字, 如非呂先生親身感受, 絕對是寫不出來的。
野人山死亡行軍,病死餓死比之戰死的多上甚多,尤其是偉岸的袍澤之情 ,不忍同袍路倒脫隊,致跟著殉身的例子太多, 讓人不忍再細讀。野人山,向成仁取義的戴安瀾部致敬,幸虧孫立人將軍的三八師能全身而退,並發揮許多善後作用。杜聿明不知感想如何? 近幾年聽聞唯一生還的女兵護士也過世了。
一三O師的張靈彬團長,與張靈甫將軍是否有親戚關係? 我有些好奇.粉絲兄或有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