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霄的虎頭山公園,海拔雖只有93公尺,但突起於海岸不遠,視野極佳,附近海域的帆檣船影,一覽無遺,苗栗縣誌形容虎頭山:「形如猛虎昂首長嘯,直立海濱,睥睨海洋。」因此虎頭山也是海防要地,日本時代虎頭山曾設置要塞,台灣光復後,國軍亦長期駐守此地,直到民國89年(2000)才撤離。山頂上有座現在名叫「台灣光復紀念碑」,其實是日本時代的「日露戰役望樓紀念碑」改建,紀念碑造型如一門軍艦砲管,砲管旁則有一個鐵鑄船錨, 很有海軍味,清楚呈現這是一座紀念海戰勝利的紀念碑。
110年前的1904年,日俄戰爭爆發,但說起來有些悲哀,日俄兩國交戰的起因是因在中國東北的利益衝突,而陸戰戰場也都在中國的土地上,清廷還被逼迫劃定中立區,供兩國交戰,也是清廷一頁荒謬的歷史。交戰之後,俄國明顯居於下風,在中俄密約中取得的不凍港旅順,被日軍封鎖,俄軍太平洋艦隊被困在旅順港內無法動彈。俄羅斯決定由其遠在北歐的波羅第海艦隊,抽調船隻前來遠東解圍,經過台灣海峽是俄羅斯艦隊東來的可能航線,因此日本在苗栗虎頭山設置情報基地,派軍入駐,日夜監視海上動靜。
日俄戰爭前後歷時19個月(1904/2~1905/9),最後日方勝利,但雙方國內都有儘快結束戰爭的壓力,透過美國老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總統作為中間人協調交渉後,日俄雙方於1905年8月10日,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的朴次茅斯(Portsmouth)附近開始停戰談判,並在9月5日達成和平協議,簽署朴次茅斯和約(Treaty of Portsmouth)。也是歷史上首度有東方黃種人打敗西方白種人,日本亦因此而晉身世界強國之林。
戰爭結束後,日本總督府為紀念虎頭山對於日俄海戰貢獻,大正年間,特在此地建立一座「日露戰役望樓紀念碑」。日文俄羅斯(Russia)翻譯為「露西亞」,日露,即「日俄」之意。紀念碑旁有背景說明,「公元一九O五年五月(清光緒三十一年)俄國艦隊通過台灣海峽,派駐基地之通信兵發覺後,立卽通報日軍,決戰於對馬海峽,俄國艦隊因而大敗。日俄戰爭結束後,日本國有鑑於此地對海戰貢獻甚鉅,遂在大正年間,建立日露戰役望樓紀念碑。」;此段文字恐有以訛傳訛誇大之嫌,根據相關史料,俄國艦隊事實上並未通過台灣海峽,而是由台灣東面太平洋北上。
根據所附英、日、俄文地圖,三種文字的地圖皆顯示,俄國波羅的海艦隊繞經台灣東岸外海的太平洋北上,並未通過台灣海峽。其中日文地圖是二戰前的書寫體,全部使用漢字和平假名,俄文亦是古文體的西里爾字母(Cyrillic script),地圖上標示艦隊航行路線與日期,可信度甚高。
俄羅斯的波羅第海艦隊,萬里馳援,歷經頭尾七個半月,航程一萬八千海浬,繞了大半個地球,難免師老兵疲;相對於日本海軍以逸代勞,守株待兔,俄軍相對處於較不利狀況。根據相關史料,俄龐大艦隊東來,光戰艦就有39艘之多,加上支援艦艇、補給艦、醫院船、修護船、拖船等,數目更龐大,一百一十多年前的大艦隊越洋航行,艱難程度更千百倍於今日。
波羅第海艦隊接獲命令後,更名太平洋第二艦隊,分兩梯次東來,第一梯次1904/10/15出發,由海軍中將羅傑斯特文斯基(Zinovy Petrovich Rozhestvensky)率領,經北海、非洲西岸,繞過好望角,抵達非洲東岸海外,世界第三大島的法屬馬達加斯加(Madagascar),停留兩個半月後,再橫越印度洋到當時法屬越南的金蘭灣。第二梯次1905/2/16由聖彼得堡出發,命名太平洋第三艦隊,經過蘇伊士運河,於1905/5/9到金蘭灣會合第二艦隊;全部39艘戰艦,加上支援艦艇,浩浩蕩蕩,編隊北上,目標海參威。
不像現在的軍艦使用汽(柴)油引擎,燃燒效率高,部分先進艦隻更已使用核能,可以長期巡弋海上不必靠港補給燃料;20世紀初的船都還是燒煤,燃燒效率遠遜於今日。此次航程,整個艦隊估計需要50萬噸的煤炭,但俄羅斯基本上是個陸權國家,海上遠航經驗遠遜當時的海上強權,沿途上缺少可以靠岸運補的屬地。19世紀英國被稱為「日不落國」,屬地遍佈世界,但當時已跟日本結盟,並通令不得讓俄艦停靠,且當時英國控制了歐亞海上交通要道的蘇伊士運河。最後總算法國同意其沿航路屬地讓俄羅斯艦隊停靠運補,但數量、港口有所限制,德國也同意一家名為Hamburg-Amerika Line的船運公司派船跟隨俄羅斯艦隊,沿途實施海上補給60船次。但即使中途停靠運補問題解決了,長時期海上航行還是有很多船員士氣、情緒上的問題,船上空間本就狹窄,為了多載點燃料,所有可能利用的空間都堆滿了煤炭,生活品質大大受影響,連艦隊指揮官亦無法例外。
第一梯次艦隊終於在1904/10/15完成集結,整隊出發,包含七艘巡洋艦,九艘驅逐艦,加上支援船隻如醫院船,修護船,拖船等。遠航前夕氛圍緊張懸疑,因為當時日本有很多軍艦是由英國建造,有情報指稱日本駐瑞典武官主導對俄情報作戰,日軍魚雷艇已進駐丹麥,草木皆兵的氣氛彌漫,剛剛起航時,擱淺、相撞等大小事故不斷,可說是一團亂;艦隊剛出了波羅第海到達北海時,緊繃氣氛到達頂點,加上濃霧,船團誤將英國的拖網漁船當成日本的魚雷艇,開炮轟擊,英國的拖網漁船被打沈一艘,打傷三艘,漁民三人死亡,多人受傷,造成不小的國際糾紛,英俄瀕臨戰爭邊緣,同時俄軍也誤擊自己的艦隻,造成傷亡,曝露俄軍訓練之不足。最後以國際調查委員會介入,俄國政府為死者立碑賠償了事。
艦隊航行經過直布羅陀,11/26來到西非中部海岸法國屬地,現在加彭的尚蒂爾港(Port Gentil, Gabon),再繞過好望角,12/29再來到法屬馬達加斯加(Madagascar),艦隊在此下錨停留兩個半月,事實上也在等俄羅斯政府進一步決定,繼續前行? 還是打道回府?
此時遠東戰場俄軍戰況持續惡化,奉天會戰俄軍再吃敗戰,旅順失守。俄羅斯政府下令艦隊仍繼續前行,但目的地改到海參威;第二艦隊3/16駛離馬達加斯加,橫越印度洋,前往當時仍是法國屬地的越南金蘭灣,準備在那裡與後來編組,1905/2/16才從聖彼得堡出發的第三艦隊會合。5/9整個艦隊終於完成集結,此時浩浩蕩蕩龐大艦隊,從金蘭灣出發北上,目標海參威。
110年後的今天再回顧俄羅斯艦隊從金蘭灣北上後的航程,對約半數的艦隻和人員,這段航程也是這些人和艦一生的最後旅程。
艦隊通過南海後由台灣東面的太平洋北上,台灣當時已是日本的殖民地,龐大艦隊通過相對狹窄的台灣海峽,也容易曝露行蹤,其實對俄羅斯艦隊指揮官而言,勿寧說是唯一的選擇。
但艦隊還是曝露了行蹤,艦隊航行至東海時,指揮官命令六艘隨艦隊補給的運煤船脫離艦隊,這些運煤船後來抵達上海,消息為日本駐上海商社得知,日本因此判斷,燃料受限,俄艦隊應會走最短距離航線,通過日本與朝鮮半島之間的對馬海峽,應是俄艦隊唯一選擇,下令加強監視。
果不其然,5/27凌晨4:45,在九州西方海面,俄艦隊的燈光管制不良,被日本偵知,隨即日艦隊由朝鮮半島鎮海軍港出海,布署戰鬥隊形,接敵應戰,雙方在對馬海峽遭遇,海戰從當天下午兩點開打,戰況激烈,一直進行到隔天下午六點,俄艦隊慘敗,39艘作戰艦艇中有26艘被擊沈、或自沈、或被俘,死傷無數,連艦隊司令羅傑斯特文斯基中將亦受重傷被俘,僅以身免;但日本只有三艘魚雷艇被擊沉,及相對輕微傷亡,是海戰史上損失最為懸殊的海戰之一。
就像劍道高手對決,勝負在電光石火的瞬間已定,先前冗長的叫陣,比劃只是序曲。日俄對馬海峽海戰,雙方先前也是製造緊張懸疑、波譎雲詭氣氛,外交斡旋,虛張聲勢不斷,真正戰鬥只有28小時,相對近八個月的航行時間,張力十足,但勝負定於瞬間。
但日本明治維新後,的確國力日強,開始積極對外擴張,從台灣牡丹社事件,甲午戰爭,到日俄戰爭,無往不利,也攫取了大量財富,野心愈來愈大,終至軍國主義思維高漲,二戰差點亡國,福之所倚,禍之所伏,是福?是禍?值得深思!
▲苗栗通霄虎頭山頂的台灣光復紀念碑,為日本時期「日露戰役望樓紀念碑」改建。
▲通霄虎頭山頂視野良好,台灣海峽上來往船隻,一覽無遺。
▲從虎頭山往另一角度看,四支煙囪處是通霄火力發電廠。
▲砲管基座顯示是光復後的民國35年修改,艦砲船錨,很有海軍味,清楚呈現這是一座紀念海戰勝利的紀念碑。
▲台灣光復紀念碑,碑誤寫成埤,一錯70年,似也將錯就錯。
▲紀念碑旁的文字說明,是民國87年(1998)元月增建的,有日中英三種文字。
▲台灣光復紀念碑旁的砲管,猜測這應是「日露戰役望樓紀念碑」時代的砲管,改建時以水泥取代。
▲俄波羅地海艦隊東來的航線圖,藍色為太平洋第二艦隊,紅色是第三艦隊,咖啡色是部分第二艦隊受損船隻,航行中途就近到黑海俄軍港修復後,再兼程趕至法屬馬達加斯加與原先第二艦隊會合。(取材自Wikipedia)
▲日文的露國增遣艦隊航跡圖,此為航程後半部分,俄艦隊在當時法屬越南金蘭灣會合後編隊北上,經台灣東岸外海的太平洋,並未通過台灣海峽,逐日地點皆清楚標明,5/25艦隊航行至東海時,指揮官命令六艘運煤船脫離艦隊至上海,無意間暴露行蹤。(取材自日本國立公文書館)
▲俄文的波羅地海艦隊東來的航線圖,是使用古文體的西里爾字母(Cyrillic script),亦顯示航線是經台灣東岸外海的太平洋北上,並未通過台灣海峽。(取材自網路)
▲日俄對馬海戰雙方接敵佈陣航線圖,俄艦最早在九州西方海面被發現。(取材自Wikipedia)
▲信濃丸原為客輪,日俄戰爭期間被軍方徵召,加上武裝,成為運兵船,最著名事跡為首先發現俄艦隊蹤影,此為發出的電報。(取材自日本國立公文書館)
▲俄艦尼古拉號(Nikolai)掛出旗幟投降。(取材自日本國立公文書館)
▲日本各界歡騰慶祝日俄戰爭勝利,此為東京新橋日本關東軍總部搭建的凱旋門牌樓。但日本明治維新後,從台灣牡丹社事件,清日甲午戰爭,日俄戰爭都攫取了大量財富,野心愈來愈大,終至軍國主義思想高漲,二戰差點亡國,是福?是禍?頗值得深思。(取材自日本國立公文書館)
▲俄艦隊在北海誤擊英國魚船事件,造成睻然大波,英俄濱臨戰爭邊緣,此為英國漁民在巴黎舉行的國際調查委員會出席作証。(取材自Wikiped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