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2008年1月19日（農曆過年前）住進林口長庚，準備動VSD手術。手術前的心導管歷程，昨天已經PO過，可怕的過程，不再贅述了。

 

心導管結束之後，我已經可以走動，1/20我跟醫院請了假，跟老公開車回基隆，婆婆說要大家一起吃飯。吃飯吃到一半，老公接到醫院來的電話，說要我們回醫院一趟。我們倆在車上猜想，是不是手術要提前呢（本來預計是23日）？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醫院，果不其然，醫院那邊告知：原本明天一早要開刀的病人「突然不能開了」，所以把我排在21日早上第一台。

 

＠＠突然不能開，這啥意思呢？？聽起來好可怕啊……但都已經決定要開刀了，早兩天晚兩天，又有何差別呢？

 

於是乎，一連串的手術說明、播放幻燈片、權益告知、呼吸測試、術前過敏史詢問等等，還有一堆的同意書。可能因為知道我是律師，還是因為韓醫師、趙醫師特別交代過？醫護人員對於我的術前說明以及同意書填載，相當仔細（至少相較於XX醫院）。記得還有一張單子寫了：手術風險—死亡機率XX％，也有可能在手術完成回復心跳時，因為腦血管先天的缺陷，有中風的可能性。幻燈片很寫實，有一些小鋸子啊擴胸器秀出來，恐怖。

 

從醫師的辦公室回到了病房，趁老公外出張羅一些事情時，我寫了遺囑。

 

「人生難免有一些意外，我很幸運地嫁給了你，你對我的關懷與呵護，真的是上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如果我不幸在手術中有什麼閃失，我只能遺憾我們夫妻的情分是這麼的短。

若我術後中風，你可以訴請離婚，我不會怨你，我會祝你幸福，祝你一生順遂。

若我有什麼閃失，想請你幫我做下列這幾件事情：

我尚未辦完的案件，請幫我跟X律師說，麻煩他幫我辦完，費用由我的存款中支付。

我媽媽的債務，請你託我妹妹好好處理，我留下的錢不多，剩下的就有勞她了。

書籍跟衣物捐給需要的人。

後事就由你幫我辦理。

對不起，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我走了，請你一定要快點忘了我，一定要再娶，趕快開始你的新人生。

謝謝你。我愛你。」

（大致上是這樣，沒辦法一字不差）

 

邊寫邊流淚的我，把A4的白紙都給弄髒了，斑斑淚痕，猶如我心頭滴下的血。我對這世上的好多事情都很掛念啊。掛念案件跟當事人、掛念媽媽的債務、掛念妹妹、也掛念後母的身體（她當時已經癌末住在台大醫院安寧病房，因此爸爸沒辦法來看我）、也掛念老公。我怎麼能讓你陷入這樣的情境呢？剛跟我結婚2個月，就要面對這種難關，我對不起你……

 

老公回來了，我把遺囑給他，沒想到他看都不看，就把遺囑丟到垃圾桶裡。

 

老公說我想太多，寫什麼遺囑，快睡吧，明天開完刀醒過來就沒事了。

躺在病床上，默默流著淚，不知不覺我就睡著了。

 

1/21一早，護士把我叫醒，說要開始準備了。問我緊不緊張。

我說，「當然緊張啊，緊張得要…」（要死？要命？都好不吉利）「緊張得要拉肚子了呢」，我趕緊改口，並暗自想我還真是反應靈敏云云，自我安慰。

 

坐輪椅推到手術準備室了，我躺上病床，旁邊接著點滴，老公在病床邊陪著我，等待開刀房通知。我一直貪戀著看著老公，深怕這是最後一眼。

開刀房護士來了，說要準備進去啦～接著把我推進去。

護士邊推我，我邊硬撐著頭，抬起頭來看老公。因為沒戴眼鏡，我只能看著他模糊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淡。

 

進了手術室，好多燈光，好多機器。護理師說要在我的動脈推針，還有要接一個中央靜脈導管。還有，等等開刀的位置跟我再確認一次，接著在胸口擦優碘消毒。好冰。好可怕。

「我的心臟啊，你要加油喔～」我只能這樣子告訴自己。

 

可能是我太緊張，還是當時身體狀況不好？我的針很難扎，血壓只有76/50（因為一個是我出生年1976，一個是我的體重，所以印象深刻）

護理師說我看起來很緊張，那讓我睡著好了。

叫我數1…2…3…

我數了1…2…，還沒數到3，最後印象是台上的燈好亮好亮，我就睡著了。

手術到一半我有印象隱約聽到麻醉醫師說：她快醒了，補一針。

 

等我恢復意識時，已經在ICU了。在ICU時，我口中有插管、右邊頸子有中央靜脈導管、肚子上引流管兩根、左手靜脈點滴、左右手動脈也有管（說是要監控用的，我也不懂），眼睛貼上透氣膠帶，活脫像個機器人。

IUC的護理人員一直拍我的臉，試圖叫醒我，因為我聽到她們敘述：這個XXXX號已經超過1個小時沒醒了，繼續叫。

接著一直打我的臉。

我的臉好不舒服啊，可是我沒辦法動，這時我想到一個恐怖的事情，靠～我該不會中風了吧？有意識可是不能動，真這麼慘嗎？就像潛水鐘與蝴蝶？？

我好急啊，拼命想著能不能動？怎麼辦？

接著，我的左腳板好像可以動了，我一直動我的腳底板，想讓護士知道我可以動了，護士還沒發現。接著，我的右腳腳底板也可以動了，我拼命雙腳腳底板一直動，心裡急著大喊：我可以動了啊～～發現了沒？

 

護士發現了。有一人說：啊，她可以動了，可是她好像是要掙扎。另一人說：快把她綁起來！！（不要綁我～我心裡喊著…可是我的腳被綁住了。）

接著，我的手指頭也可以動了，我一直動我的手指，心裡胡亂想著，快啊，我可以動了，我已經恢復了，趕快發現吧～～～

結果護士又說：啊她手指在動，快點綁起來！不然她會把管子拔掉！

 

於是我的手又被綁住了。（我心裡一整個OOXX……..）

 

後來我眼睛上的膠帶終於被拿掉了，我的眼睛張開來，亂轉一通，試圖告訴護士我醒了。還好這次護士沒有說：啊！她眼球陣顫….之類的………..

 

護士告訴我現在在ICU，我有插管，不要亂拔，聽懂了就眨一下眼睛。我慢慢地閉了一次眼睛。護士說可以找家屬進來了。

 

過沒多久，只見老公跟我爺爺進來了。老公滿臉擔心，握了一下我的左手，爺爺則是喋喋不休在唸，說：以為開四小時就好，沒想到開八小時，還以為有什麼狀況了，想說是不是不好了…….

看了一下下，我也沒能有什麼反應，老公跟爺爺先出去了，老公說要送爺爺回去。（事後老公說，醫生原本估計開4小時就能出來，沒想到他們等了又等，哪都不敢去，等了八個多小時才開完。他已經夠緊張了，我爺爺還在那裡一直碎碎唸，讓他更緊張。進了ICU看到我插滿管子一動也不動，他根本不太敢看。而爸爸因為在台大照顧後母，沒能來，只能電話跟他報平安。）

 

在ICU插著管子喉嚨好乾，只能被動配合機器呼吸，我好想趕快拔管，因為好痛。不過，每一次跟著機器呼吸的痛，就是一種新生，像人魚公主雙腳練習走路的痛吧？

 

護士說我好努力配合呼吸，希望能快點幫我把插管拿掉。我也非常乖，要了紙筆，寫了「好」（就沒力了寫不下去）

 

4小時後，我拔管了，拔管超噁心，也很痛，醫生說要我頭抬高呈現喉嚨直直的狀態，數1-2-3，接著「撥咯」一聲，拔了出來，黏了好多痰，好痛，痛到我的眼淚都冒出來了。

拔管之後，在ICU我就開始要了三顆球的復健玩具練習吸氣。一開始連一顆球都吸不起來，我一直試，累了就跟護理師要水喝。

每次喝第一口水我都會嗆到，一嗆到根本不敢咳嗽，因為肋骨是斷的，咳嗽好痛，胸口會「撥個撥個」發響，要用手壓住。軟軟的胸口，心臟跳得好厲害，我的心臟，是一隻初生的小鳥，還在學習新的血流方式跟新的血壓。

 

從進ICU到出ICU，只有不到9小時，我又移進普通病房了。用了自費的止痛藥，我好痛，痛到一整晚都睡不著，只有拼命按押止痛的按鈕，三天的藥劑我一晚上就用完了。老公陪著我輾轉反側，幫我倒尿桶，幫我擦汗，陪著我痛。

 

認識的護士隔天來看我，說：妳怎麼開個刀，整個人感覺活力只剩3成不到？

我能虛弱地苦笑。

 

拔了尿管，能夠在老公的攙扶下走到廁所自己練習小便，還好很順利。

接著，就是復健了。

 

一有空，我就是拿著3顆球小玩具練習吸氣，一開始只能吸起第一顆球。呼吸治療師會帶著很像洗衣機排水管的東西來，用機器灌氣，充滿我的肺，撐開它，接著我就會咳嗽，很痛地咳出一堆痰。我覺得我的肺是一個有很多痰的爛氣球，要一直灌氣，看看呼吸能力可以恢復多少。

下床走路是另一個折磨，第一次，我推著輪椅，輪椅座位上放著兩個引流瓶，裡頭有我的肚子上兩個管子流出來的血水，好多泡泡，真是噁心。

我是身上有管子流血水的外星人……

走100公尺需要半小時，邊走邊耳鳴邊頭暈邊喘不過氣，生與死之間的那口氣大約就是這種感覺。

 

後來我越走越好，醫生也來把肚子的引流管拔掉，好可怕喔，我的身體裡有好長的管子，管子拉拉拉，肚皮扯扯扯，然後「波」，管子拔出來。醫生直接在兩個引流管的洞用針縫起來（很痛耶，沒有麻醉）

我很努力復健，幾乎是用了命在拼，所以我竟然在開完刀5天後出院了。我是一個模範病人！

 

這是一段刻骨難忘的可怕歷程。

在疾病面前，我學會了謙卑。對於照顧我的醫師以及護理師們，我只有感謝再感謝。對於照顧我、陪伴我的老公還有家人，謝謝你們。

 

「我這個人，連心都被弄開過胸膛都被剖開過，有什麼不能面對跟解決的呢？」

--這是我的術後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