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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4 23:00:30瀏覽77|回應0|推薦0 | |
[所謂花草樹木氣味之蓮霧樹的回憶] 我與蓮霧園不相見已有六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它的氣味。 那年冬天,寒流來襲,家裡的蓮霧樹也枯黃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台北搭野雞車回到屏東,打算跟著父親一起救活蓮霧樹。到田裡見著黃葉紛落,樹叢乾枯的黑金鑽,又聞到帶有微微粉塵般的焦味,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 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回家變賣典質,父親買了新的蓮霧植栽;又借錢請農機整地。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重建蓮霧樹園,一半為了父親賦閒。農事完畢,父親要到台北謀事,我也要回到台北唸書,我們便同行。 到台中時,有朋友約去遊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搭公車到台中火車站,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裏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茶房不妥貼;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十二歲,台北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甚麼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馬路,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於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坐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裏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託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裏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託他們直是白託!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麼?唉,當時的感覺,似乎又聞到那股淡淡蓮霧枯枝的粉塵焦味了。 我說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車外看了看,說,「我買幾個蓮霧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台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台,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丟到鐵路上的蓮霧,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蓮霧往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蓮霧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蓮霧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蓮霧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裏很輕鬆似的,過一會說,「沒辦法,只能買別人家生產的蓮霧了!」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裏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蓮霧園是一日不如一日。本來還有某大國肯買,外銷狀況還可以,也曾發貨幾車出去。哪知近年來買氣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鬱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蓮霧銷路受阻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還有惦記著蓮霧的香氣。我北來後,他寫了一封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想到蓮霧賣不掉,心裡難受,諸多不便,大約破產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想起那芳香欲醉,紅袍晶亮,黑鑽珍珠的蓮霧。唉!我不知何時有空再回黑珍珠蓮霧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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