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 http://ballat.blogspot.com/2009/10/indian-dream.html
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來自一位我最近喜歡上的作家:
「個體」與「群體」的辯證、動態關係,被覆寫(Overwrite)成「小我服膺大我」的主從關係,於是人變成了編制的人,不必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鞏固了支配的條件制約。這個「覆寫」,是權力的覆寫,關乎現實的政經社會條件,卻也關乎人的觀念;但「現實」的政經社會條件,宏鉅如政權倒亡,大陸沉沒,細瑣如家庭糾紛、辦公室政治,都是人的意志和行動起著決定作用,那麼,想法改變,行為於是改變,行為改變,人的關係於是改變——
人們總是說理想與現實兩難全,彷彿「現實」真有其事,而且應然如此,亦僅可如此;「理想」,則是懸置於「現實」外部、可望不可及的慾望,與之相關的想法與事物,必須讓路予「現實」。
那些自詡「務實」的人,每每把現況(Status Quo)等同現實(Reality)全部。他們把「現況」之所以成為「現況」的歷史過程抹褪、先驗的排除了此一「現況」以外的任何可能,把未來的全部限在今時一刻的延線上,所鼓吹的不過是自我應驗、無視現實的「失敗主義」。正正是「現實是如此這般」的錯誤前提,鬼掩眼一樣障礙著「務實主義者」對現實的判斷,遵行故舊,卻神推鬼使,老是來到沒彎轉的死胡同,死守在牆角下面委屈的說,「你看,我不就早跟你說過,這樣不成的!」但其實沒有鬼呀!謬誤的前提只可得出謬誤的結論!
此種「失敗主義」固為統治階層所喜用,而愈多人以為自己是被一個名叫「現實」的東東鬥敗,就愈容易榨壓、管治他們;「現實」那麼艱難,彷彿民眾就真的需要幼兒照顧。「失敗主義」於民眾中以忌恨的慾望形構呈現,譬如一種非常流行於我輩(70年代中後出生,受過高等教育,職場打拚十幾年而資不抵債者)的說法:「其實好羨慕妳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麼說的人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他並不羨慕別人,而是忌恨。反轉豬肚是屎,想說的是,「人人咁辛苦,妳有冇搞錯,咁開心,咁自由……妳憑咩?」
忌恨是一種自我認同。「我們」願意相信「我們」以為別人都相信的價值,建構這個共同身份的同時,也鞏固了彼此失敗的、被受宰制的現況:「我」是平庸的大多數人之一,搵朝唔得晚;能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一定是幸運的例外,要麼集萬千寵愛,不然就是擁有決定性的先天條件,諸如家境、才華,或資本主義式英雄素質諸如堅忍、果斷,更可能是徹底的愚蠢或非理性,總之是例外。「我」畢竟不是那種人。「我」都有理想啊,可為了父母高堂妻兒仔女/揹了層樓要供,或任何類似的普世理由,為了「搵食」才別無他法,只得放棄追求──因為那是自私的。
於是忌恨讓「我們」錯估現實,「搵食」被抽象化,高舉到比生命更高的高度,比「理想」之於理想主義者猶甚,為之「犧牲」的一切所謂「代價」自然作價更高!人竟以股票市邏輯考量生命,推卸為人生自決的責任,喪失自身行動力,為了免於失敗而失敗,變成孤零地放逐於「生活」的人,無面目的大眾——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說的「平庸之惡」,落在華南小城的今時,恐怕是由此種「搵食至上論」催化。同理,惡魔之能成為惡魔,不在於惡魔的惡,而在於受害者執於自身卑微、執於溫純良善而無力,在於受害者相信惡魔真有其事其人,不在「我們」中間而在對面。
原刊:七一遊行刊物《我們的萬言書#5》(01/07/2010)
引自: 李智良 處决1938!http://oblivion1938.com/archives/1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