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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名
2012/04/29 08:59:42瀏覽205|回應0|推薦13

 

 

常有人對我的洋名感到困惑。光看我的英文名字,沒有人會猜到我是個黃皮膚黑頭髮道道地地的華裔。正如從我的筆名,很少人會猜到我姓馬一樣。

 

幾乎每年我都會收到要替我尋根找家譜的信。不滿意不要錢!他們都這樣保證。也有邀我加入MARR氏宗親錄的。在美國,似乎姓MARR的人還不少。我們工作的阿岡國家研究所裡,除我們夫婦外,出納處也有個姓MARR的,送信的女孩子常把他的信錯送到我的辦公室來。只是在阿岡二十多年,除了有一次因公事在電話裡同他談過幾句話外,我竟沒同這位「同宗」會過面。在我們住的芝加哥郊區電話簿上,姓MARR的也有十多家。相信除我之外,都是些歐洲移民或後裔。

 

話說當年我在屏東糖廠工作,一個人逍遙自在,根本沒出國留學的念頭。有一天接到一位同學的信,他同幾位在台北的同學都報名參加該年度的留學考試,順便也替我報了名。在他寄來的准考證上,我赫然發現我的馬姓的英文翻譯MA後面,拖了一條招搖的尾巴,加上了兩個R。我不知這位英文程度在我們班上出類拔萃的同學,是否在替我填表時,剛好想到他前個晚上閱讀的一本英文小說上,那個神采飛揚的姓MARR的傢伙?不管怎樣,我是那年同班同學中唯一無心插柳柳成蔭,糊里糊塗通過考試的。主管考試的教育部辦事員對我事後恢復本姓的要求,答覆得很乾脆﹕「不行!」

 

頭一年在馬開大學唸研究院,一位數學老教授對學生們很客氣,在課堂上考問我們出我們洋相時,也尊稱我們為某某先生,從不直呼名字。他大概以為所有的中國人都來自北京,所以在叫我時總不忘大捲其舌頭,同時把尾音拉得又高又長,結果我便成了「馬兒先生」。刺耳,卻無可奈何。

 

對台灣及大陸的家人,我的洋名也多少帶給他們困擾。每當給我寫信時,他們不知該在信封的左上角寫上MAMARR。我在台灣的大哥似乎找到了折中的辦法。他把它們加起來除二,變成不偏不倚的MAR。當我為母親辦移民申請時,因此必須向移民局解釋,為什麼我的哥哥姓MAR,弟弟姓MA,而我自己卻姓MARR

 

比起這個曲折麻煩的姓來,我的名字便直接了當得多。

 

在台北等簽證期間,朋友介紹我同一些摩門傳教士學英文。這些傳教士都是美國的大學生,分派到台灣訓練服務的。因為都是年輕人,大家頗談得來。他們教我英文會話,我則在他們講道臨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時,替他們充當翻譯。我不是教徒,常把他們的「主」譯成「上帝」(我到現在還搞不清兩者之間的分別),幾次矯正之後,他們便沒再請教我,雖然會話課仍繼續進行。有一次我請他們替我取個英文名字。他們把我的中文名字放在嘴裡反咀嚼﹕為義為義威利威利威廉,對!威廉。就這樣,我成了WILLIAM MARR。

 

用這麼一個假洋鬼子式的姓名,民族本位主義者大概會大搖其頭。但對我來說,名字只是一個人的標記或符號,方便別人對你的稱呼、辨識與記憶而已。像有一次我讀到一篇報導,說德國一位科學家發明製造了一個能從事家務的名叫「費明阿爾」的女機器人,外表完全像女人,紅紅的臉蛋黑黑的頭髮,打扮性感,兩條美腿走起路來也很女性化。她不但能做清潔、下廚房,還能在試管培養下生兒育女。一時好玩,寫了下面這首題為「費明阿爾族戀歌」的詩:

 

 

我們談談戀愛吧,FM9556681!

一陣紅暈掠過妳美麗的臉龐

有成熟的卵子在妳體內

蠢蠢欲動

 

妳的子宮

原為製造人類的後代而設

但自從人類的女性成為有閒階級

漸漸退化不再產卵而終於絕了種

妳的肚皮只為自己隆起

 

我們談談戀愛吧,FM9556681!

別擔心那些做不完的家務

我會製造另一批不怕苦的新人類來為妳效勞

妳只要好好地培養妳的卵

把我們費明阿爾族一代一代繁衍下去

 

在詩裡用了一個帶有未來意味的FM9556681作為女主角的名字,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翻開台北的電話簿,看看有多少個李耀宗或張俊雄,便可明白一個人的名字是多麼地無關宏旨。好歹賢愚功過成敗,得看他的所說所寫所作所為。多年前我曾碰到一個印度同事,名字長達二十幾個字母,而且都是些稀奇古怪纏舌絆嘴的玩意兒,一般人根本不知該如何發音。我問他為什麼不把名字縮短(像許多印度人所做),或乾脆找個比較容易發音的名字。這位自尊心及自信心都一樣強烈的老兄說,如果一個人真把他當朋友,當然應該不怕麻煩去學會如何稱呼他。我當時只對他笑笑。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成為他的朋友,因為我不可能學會,更不可能記得他的「大名」。

 

 

※選自《不為死貓寫悼歌》,非馬著,秀威資訊,臺北2011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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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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