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摘自：hui的相片簿

向著藍天伸展肢體

什麼善於等候的

什麼適於寂寥的

原來　向陽的

草性的花朵

才是本命

想是　藍衫客誤會了

缺了陽光　水　空氣

恁是等候一室空寂成性的金線菊

也要凋零　殘敗

敗了妝容的菊啊

悄悄爬上思念高空的窗櫺

不知　鬢鬚已然攀上窗台木格

不覺　雙腳離空奔向燦燦日影

懵然回首

窗櫺上搖曳

夜光中生姿

回不去

空寂的

等候

年少讀詩，對詩人描述藍衫客的語氣不甚諒解，
憑什麼這麼自私的不留下長物的，逕自要求婦人善等候？
另一方面卻又自以為瀟灑倜儻的擬為侯鳥般來去自如，
說穿了，根本是個自私自利的傢伙！

只是，情婦除了等待還能如何？
離開？
需要勇氣。
需要有不再相見的勇敢與毅力。
與糟糠開戰？
更加需要勇氣與男人的支持。
否則，只能等候。

情婦，可以是善等候的金線菊，
更可以是向陽綻放，美麗驕傲的野草花！

認識Daisy這麼些年，以為她就是這樣一個標準的都會女子：
不婚，以追求事業成就為目標。
即便是戀愛了，也必定是不含肉慾的柏拉圖式愛情吧！

七夕，情人節，PUB裡，盡是成雙成對的人影。
這倒好，什麼日子不選，莫不要以為兩人是來此宣示出櫃身份才好。
接過小妹遞送上來的愛爾蘭咖啡，趁熱喝了一口，
這個Robert，肯定加上雙倍白蘭地，猛回頭看他，吧檯處咧嘴大笑。
奉還一個感謝的笑容。
城市中，處處有個貼心朋友，再窩心不過。

酒過三巡，不知怎麼說起年輕時的風花雪月，
甚至不合時宜氣氛的談起鄭愁予。
突兀的，Daisy說：
「年輕時就很不屑情婦這首詩，自以為是的藍衫客！
　真以為自己是瀟灑的侯鳥，來去自如啊？」
「幹麻反應這麼激烈？」
雖然也不喜歡詩人在詩裡，以其輕蔑忽視的情結對待身為情婦的女人。
不過，身為情婦，不能等待又該如何？
離開？與糟糠對戰？
「我跟Emma在一起過。」
熱呼呼的起士棒剛塞進嘴巴，冷不防，燙到唇角。
Emma，曾經，一起工作時的主管。大了我們不知多少歲數。
有妻，有子，才華洋溢。對生命充滿熱情。
我們幾個人都知道Daisy欣賞Emma狂妄的才氣到了幾近崇拜的地步，
但沒想過是到這麼遠的境地。
瞪大眼睛，起司在嘴裡結成硬塊，好不容易迸出：
「我以為妳不屑談情說愛，只消柏拉圖。」
「最好是，我也只不過是個凡人，也想有轟轟烈烈的愛情。」
這愛情，也太熾熱。
「所以，遍體鱗傷。本以為年輕，受了傷要復原很容易，
　傷了，才知道：越是年輕時候受的傷，越是傷痕深刻。」
所以，這麼多年，沒有見過Daisy身邊有人。
「就當是懲罰吧！」
笑著的眼，泛著淚光：
「這麼多年，第一次掉眼淚，為了這段感情。」
抱了抱Daisy的肩膀，只能心疼的說：「哭吧！」
Daisy邊哭邊笑：
「萬一給人家誤會怎麼辦？我只喜歡男人啦！」

這麼多年，怎麼忍？
Daisy雖然不是漂亮豔麗的女子，更加沒有Emma太太的美貌，
不知怎地，護短吧？就是覺得她跟Emma是才情相當的戀人。
腦海裡的道德都拋到九霄雲外。
免不了捫心自問：換成別人，還會這麼袒護麼？
這傢伙！可以上台領座奧斯卡女主角獎了！
「我覺得很浪漫啊！可是，妳竟然能夠忍住不說！」

「不然，到處說嘴嗎？」
說的也對。
突然閃過刺鳥裡的劇情，女主角從上帝那兒偷走了神父的愛情，
最終，還是得把從上帝那偷來的兒子還了回去。
「以為妳會嚴詞苛責，準備好了盾甲才敢告解的。」
「不，心疼都來不及了，怎麼會？」
都那麼年輕時的事了。
只不過是在錯誤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徒增傷感。

「記得我在台北的最後一年吧？」
當然記得，畢業後，說好要在台北打天下的，過完年卻再也沒有上去過。
「他要我畢業後，繼續留下來跟他工作，也給了我他母親家的電話。」
算好消息嗎？如果是，Daisy不會是坐在這兒跟我訴說往事。
「結果，這傢伙竟然沒有說一聲就出國出差去了，
　完全沒有交代辦公室裡的人要我去工作，
　我能打的電話都打了，沒有人告訴我他的下落。」
「妳沒打去他媽媽家？」
　「打了。」
Daisy仰頭飲了一大口可樂娜。
「打去他媽媽家，連打幾次，電話竟然是壞掉的！
　萬念俱灰的掛掉電話，心想：
　這就是徵兆了吧？是老天爺要我早早跟他了斷的訊息吧？
　狠下心，長痛不如短痛，就斷了吧！
　這麼多年，他始終不知道是這個故障的電話讓我決定離開他。」
抹了抹眼角的濕潤，Daisy笑笑：
「說了要一輩子在一起，可是竟連出國出差這樣的事都忘了告訴我，
　往後，還會有更多事情忘了跟我說吧？
　明知道他的個性就是這樣的大而化之，
　我還是會懷疑：Emma也會這樣對待他的妻子嗎？
　然後，我又想：現在只是出差沒有告知，將來呢？
　遇見全家人聚會的日子，我獨自一個人不會怨恨他嗎？
　我真的有辦法一個人承受孤獨讓他去跟家人團聚？
　會不會有一天我也忍不住了，瘋狂的殺了他家的寵物丟進餐鍋烹煮？」
說的是電影「致命的吸引力」裡頭的情節。
我聽到的，是Daisy心裡深沉的痛。
「當我聽見電話那一頭傳來的是：您所撥的電話號碼已經故障，
　我一顆心全涼了，突然之間異常清醒：原來，我完全不是當情婦的料。
　我需要昂首闊步走在陽光下，沒辦法一輩子躲在陰影下過活。
　害怕終有一天會忍不住，傷了他的妻子，他的家庭。」
「第一次明白：想念一個人的心痛如此真切！
　那痛，真實到像是拿著縫衣針輕輕戳著心臟。
　原來，小說家說的話還是有幾分真實性。」
笑中帶淚的Daisy，跟平時看悲傷電影會跟著一起哭時的表情沒有兩樣。
我心疼的捏捏她的臉頰。
如果，換做別人是這故事中的情婦角色，我還能如此心平氣和嗎？
我還會為主角中的情婦說話嗎？
Daisy認識Emma才幾歲？二十不到吧？
這麼一段從頭到尾悄無聲息，無法告知世界便告終的愛情。

「中午跟哥哥一家吃完飯後，由中山北路五段走到石牌，再走回住處，
　來回徘徊直到五點，換洗後，到阿麥租的地方找她，那天是我生日，
　阿麥要請我到星辰吃飯，卻一邊抽著菸一邊跟我說她當時的戀愛史，
　還泡了一杯我這輩子喝過最好喝的熱芝麻糊。」
這個阿麥，出了名的神經大條。
Daisy的生日在冬天，難怪她會忘不了這杯芝麻糊對她的溫暖意義。
「所以，妳到現在還是一個人。」
「我常常在想：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吧！」
該懲罰的人不是妳吧！
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Daisy不會責難Emma。
「天真的以為，年紀越輕，傷口復原的越快，
　沒想到，越年輕傷口越大，心口上碗大的疤，怎麼也縫合不了。」

這麼多年了，屬於Emma那個圈子的生活早就消逝的無影無蹤，
但深刻烙印在Daisy心上的傷痕也算是判了她在愛情上的無期徒刑，
或許，說些責難的話會讓Daisy心頭好過些，
面對好友年輕時的一場愛戀，何忍苛責？

錯誤的時間遇見對的人，總是：傷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