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這兩個字給人多麼溫存的意象啊！它使我們聯想到在你快樂的時候有人牽著你的手，分享你的喜悅，更使人聯想到在你無助的時候，有人牽著你的手，給你力量和支援。所以當我聽到臺灣當地人稱自己的丈夫或妻子為「牽手」時，心中頓然升起深沈的感動：多麼形象確切的稱呼啊！它道盡了夫妻間那份難捨難分，相依相持的深情厚意。


在電視上看到一則報導。一對高齡七十六歲的孿生姐妹，她們年輕的時候同時嫁給了兩兄弟。兩對夫婦各自幸福地相守了五十年，不料幾年前妹妹得了老年癡呆症，突然從一個快樂體貼的妻子、母親、祖母蛻變成一個癡癡傻傻的老孩子，沒有記憶，言不達意，更不能料理自己的日常生活，她的先生成了全天候的專職保姆。伺候這樣一個病人是件非常艱苦的工作，你必須一刻不停地照看好她，以免發生意外，加上還要照料她的飲食起居以及家中裏裏外外的一切。這份工作對一個已七十多歲的老人來說確實不勝負荷。有人好心地問老先生為什麼不把她送到養老院去。


在電視上我們看見他們正在接受記者的採訪，兩人肩並肩地坐在一起。一位是老態的先生，邊上坐著一個不停地轉著眼珠，咂著嘴巴的傻傻的太太，然而他們的手卻時時刻刻地牽著。記者向老先生再次提出了關於養老院的問題，他作了動情的回答。他娓娓地說到，「在結婚的禮堂裏每個人都讀過這樣的誓約『不管貧窮還是富貴，不管生病還是健康，只有死亡能把我們分開。』我當然也跟著讀過。但當時只是有口無心地說說而已，並未深想。直到太太得了重病需要日夜守護的時候，方才體會到其中時刻的涵義，而要不折不扣地履行這一誓約更是不易。然而我們已牽著手走過那麼多的歲月，如今當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怎能棄之而去呢？因為愛，所以我要堅持到底。」聽到「愛」這個字，他那一聲未吭的懵懵懂懂的老妻突然脫口重複了一遍，老先生不由得將她的手抓得更緊了，眼中滿是淚水。


見到「牽手」兩字，又使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最近我的一個年齡才三十多歲的同事，因腦血管破裂，在教室裏教課時突然倒地，不省人事。被送往醫院後，持續昏迷了幾周，大家對他能否脫離險境都不敢持樂觀態度。然而，最後他不但醒了過來，而且還以出乎意料的速度恢復著。他出院後我去他家探望他，閒聊中跟他談起他太太對他的康復立下的汗馬功勞，她不但單獨地承擔起照顧三個幼小孩子的重任，每天還得趕到離家很遠的醫院去照顧他，全心全意，任勞任怨。他非常感慨地說道，「真的，如果沒有我太太，我早就被埋到地底下去了。」接著他告訴我，在他在昏迷恍惚的時候，他做過幾次類似的夢。夢中的情景是，他正在獨自過河，水的激流沖得他快支撐不住了，就在這危急關頭，他太太及時趕到，一把將他扶起，然後牽著他的手順利地過了河。


我對醫學一竅不通，但是我卻相信處在昏迷中的人的思維最接近真實，最接近自然，因為它不受任何利害關係的制約，只是赤裸裸地、原始地奔騰流瀉。而在這樣的時刻，他腦海中浮現的是相依為命的妻子牽著他的手，幫他度過了難關。這說明了什麼呢？

我家隔壁那幢房子裏的老先生日前去世了。我與先生參加了喪禮的每一個過程。在殯儀館裏，老太太哀痛地緊緊地握著躺在棺木裏的老先生的手。在教堂裏跟在棺木後面緩緩行走的老太太，一定又想起了他們牽手走進結婚禮堂的情景。在墓地，在棺木行將入土的那一刻，老太太又多想再牽一下老先生的手，傳遞滿心的不捨與悲傷……

手牽著手，多麼美好，多麼奢侈！讓我們柔柔地、緊緊地牽著我們生命中的另一隻手，在陽光裏，在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