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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與林志玲
2007/12/15 18:55:07瀏覽1369|回應0|推薦1

              美女現象學:張愛玲與林志玲    

 

 

有美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分別。                                          ---張愛玲                    

 

何謂「林志玲現象」?一個幾近廢話的答案:這是一個「美女現象」,它掀起一股「人人愛看美女,人人爭睹美女」的集體流行熱潮。如果一般觀念慣於把美女看成只是陪襯的花瓶,「林志玲現象」則扭轉解放了花瓶的地位,使花瓶本身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花瓶獲得獨立自主性,成為賞心悅目,自成一格的審美範疇。換言之,花瓶反客為主,一躍而為主角。林志玲與電影毫無關係,莫名其妙主持金馬獎晚會卻反而搶走了影帝影后的光彩,創收視率新高,正見證了美女作為花瓶實蘊含了反客為主,喧賓奪主的驚人魅力。

所以,「林志玲現象」的最大意義就是讓「美女」本身成為一個「人人愛看,人人爭睹」的「社會奇觀」(spectacle)。而資本主義本來就是法國哲學家紀德堡(Guy Debord)所說的「奇觀社會」(society of the spectacle)。「奇觀」者,萬眾矚目的超級形象秀,造成萬人空巷,全民看熱鬧的集體盛況。資本主義發展到消費社會的階段,必然要變成一個專門製造各種「奇觀」以炫耀資本的「作秀社會」。「奇觀」是資本主義的迎神賽會,消費社會的誇富宴與慶典儀式。「奇觀」體現了資本無止境擴展累積的奢華與浪費,成就了消費時代特有的歌舞昇平與粉飾太平。好萊塢賣座鉅片,熱門歌星演唱會,世界杯球賽,奧運會,LV皮包,都是當今資本主義誇富競奢,粉飾太平所製造出來的世界「奇觀」。既然是炫耀資本奢華的超級形象秀,「奇觀」的背後當然蘊含著無限商機,成為資本挹注,兵家必爭的集結點與投注場。

「林志玲現象」可說是台灣資本主義社會所塑造出來的一個「土產」與「在地」的「奇觀」,但卻有其世界性的普遍意義。因為從波特萊爾開始思考「現代性」的問題,即已在思考現代商品社會與女人之間究竟有何本質性的關連,而「林志玲現象」則直接釋放出「商品」與「美女」之間最為「現代性」的本質關連。「林志玲現象」的最大貢獻就是一方面塑造「美女」成為社會奇觀的焦點對象,同時更開創出一個「態濃意遠淑且真,炙手可熱勢絕倫」之「名模熱」的「美女產業」,引發奇貨可居的無限商機。放眼當今媒體,名媛眾姝蜂起雲湧,爭奇鬥妍,無不虎視眈眈林志玲接班人的第一名模寶座,即可看出「美女產業」炙手可熱的程度。

該如何看待與解讀「林志玲現象」,一旦「美女」已成資本挹注的「奇觀」與「產業」?法國哲學家傅柯說,每個社會在某個時代會形成它獨有的「知識」體系,這套「知識」體系是由某種「可看性」的「圖像」與某種「可說性」的「表述」接合連結而成。而「說」與「看」並非同一件事。我們看到的未必是我們所說的,我們所說的未必是我們看到的。我們已看到「林志玲現象」如何釋放出「美女」的純粹「可看性」,成為一個賞心悅目的獨立審美範疇。但「林志玲現象」的「可說性」則還有待界定。也許女性主義者與馬克斯主義者會說這是女性身體的物化與商品化,是資本主義的市場機制對女性的剝削與異化。也許衛道人士會興起孔夫子式的概嘆:「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許堅持政治正確的教育部長會大聲疾呼:「吾未見愛台灣如愛美女者。」但無論怎麼說,我們還是只知「看」美女,而不知怎麼「說」美女。我們還沒有找到一種「說」的方式來坦然面對美女的純粹「可看性」。我們有待建構一套「美女現象學」來積極肯定這一波炙手可熱的「美女現象」,對已成「奇觀」的「美女產業」提出中肯的表述。

其實,當孔夫子概嘆:「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實已提出第一個「美女現象學」的中肯表述。孔夫子一點也不假道學,而是以一種幽默調侃的方式直接點出「人人好美色」這條基本人性原理,真乃知言也。

而在張愛玲那裡,還可找到「美女現象學」更透徹的的基本表述。張愛玲的

<談女人>寫道:「以美好的身體取悅於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也是極普遍的婦女職業。」接著寫道:「這也無庸諱言---有美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分別。」誠哉斯言,真乃透澈痛快之論,勝過多少假道學的喋喋不休。

張愛玲之說包含了兩個極為激進現代的肯定表述,值得大書特書。一,積極肯定身體與思想的平等地位,故身體感官的愉悅與心靈精神的愉悅皆可平等看待,一視同仁。二,積極肯定「取悅於人」這件事,這是對慾望與快樂最直接透澈的肯定。

關於這兩個肯定表述的「現代性」,我發現可以在荷蘭哲學家斯賓諾沙(Spinoza)的形上學體系中找到充分的理論根據與解釋說明。首先,斯賓諾沙提出「心物平行論」,肯定精神與物質,心靈與身體是存在實體的兩種不同屬性,二者平行對等,以各自的形式來表現存在的本質,無須去區別誰高誰低,誰主誰從。於是,傳統禮教與宗教禁欲主義的「靈肉二元論」貶抑肉體慾望,以崇尚心靈昇華的道德位階可以完全打破揚棄。張愛玲所說的也正是這個意思:以「美的身體」悅人和以「美的思想」悅人都是肯定存在本質的一種表現方式。換成現在流行的說法,就是「外在美」與「內在美」都是表現自我的積極方式,都同樣值得肯定。認定「外在美」為膚淺表面,「內在美」才高尚有深度,只是一種假道學的「靈肉二元」的思想意象。

關於「取悅於人」這件事,不難想像女性主義者與馬克斯主義者會說這是「媚眾」「媚俗」,為了討好他人而放棄自我的「自主性」與「主體性」,將自己「異化」「物化」為一「客體」。然則,我們每個人不是每天都在做「取悅於人」的事?男人取悅女人,女人取悅男人,大人取悅小孩,小孩取悅大人,我們以各種方式來取悅我們的親人,朋友,情人,甚至取悅我們所豢養的阿貓阿狗,各色寵物。「取悅於人」就是令他人快樂,這甚至比「取悅自己」更重要,構成吾人人生活動的主要內容。難道這一切都只是人性異化,主體物化的「媚俗」之舉?

不,斯賓諾沙告訴我們,當我取悅於人,我令他人產生愉悅快樂的情感,我成為他人快樂的原因,他人的快樂伴隨著「我」的意象,我獲得他人的肯定,成為他人喜愛與讚美的對象,我感到一種其快樂無比的「榮耀」。當我取悅於人,我不是「客體」,而是令他人快樂,獲得他人肯定的榮耀「主體」。斯賓諾沙更指出,戀人力圖得到所愛的人的眷顧垂愛,就是要取悅所愛的人,成為她心目中喜愛與讚美的對象,換言之,戀人追求的無非就是得到所愛的人肯定的一種「榮耀感」。我們不妨延伸斯氏之說,道德與宗教上的「博愛」或「大愛」正是將這「取悅所愛的人」的「榮耀感」從親人,情人,朋友延伸至全世界所有人,甚至所有的生命。由此可見,「取悅於人」的「榮耀感」其實是一種更高級的「取悅自己」的方式,一種其快樂無比的自娛娛人,正如俗話所說的「助人為快樂之本」。

進而言之,「取悅於人」的「榮耀感」更是審美品味與藝術創造的原動力。康德的現代美學作為一門探討「美感」的學問,首先是一種「感覺學」與「感性論」。「美」就是一種良好的感覺,一種賞心悅目的主觀愉悅,就像大陸人常說的「自我感覺良好」。然而,真正感覺良好的審美活動卻並不只是「自我感覺良好」,同時還希望他人也感覺良好,要求「獨樂樂不如與眾樂樂」的共通感,以建立「奇文共欣賞」的普遍審美品味。換言之,現代美學作為一種良好感覺的品味追求,必然也指向一種令他人感覺良好,引起共鳴肯定的「榮耀感」。一個音樂家演奏一曲贏得滿堂采,一個小說家寫出嘔心瀝血之作感動無數讀者,乃至一個小販做出牛肉麵令路人聞香下馬,都是一種尋求「知音」之「共鳴」的藝術創作,都在塑造一種令他人感覺良好的普遍審美品味,究極而言,都是在追求一種「取悅於人」的「榮耀感」。

  是以,斯賓諾沙與張愛玲之肯定「取悅於人」,並不是在肯定人性之物化與媚俗,而是積極面對人性基本的欲望與快樂取向,指向一種真正「現代性」的倫理與美學原則。令他人快樂,感覺良好,同時就是一種取悅自己,自我感覺良好的美學實踐與道德肯定。這才是真正「現代性」的「榮耀」,足以粉碎任何禁欲閹割式的假道學思想。

也許衛道人士會即刻反駁道:那麼,一個妓女或妓男以其身體悅人無數,不也是一種「現代性」的「榮耀」?誠哉斯言!如果這個妓女或妓男在性交易當中,令客人快樂的同時也自我感覺良好,那又有什麼不好,何樂不為呢?

   所以,真正的問題在於:某種快樂的產生是否是以某種痛苦換取而來?是以付出某種痛苦為代價?如果說,「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是一種「變態」,那麼,同理可證,「以自己的痛苦來取悅於人,換取別人的快樂」也同樣是一種「變態」。無論是虐待狂或被虐狂,「變態」是一種扭曲欲望的瘋狂機制,既是「不道德」,更是「反美學」,是生命中無可承受的「醜」與「惡」。然則,經驗告訴我們,追求快樂,鮮有不付出痛苦代價者。正如同藝術創作的喜悅與榮耀,鮮有不經歷苦悶欲狂之自我煎熬者。因此,肯定欲望與快樂的現代倫理學必然包含著一套如何分配計算快樂與痛苦的欲望經濟學。

準此而言,最美好的事就是在最低的痛苦代價下,生產製造出最大量的快樂。反之,如果一件事的痛苦指數不成比例地超過快樂的總值,即可判定為「變態」、「不道德」,無論是他人或自己的痛苦。大多數的人會視娼妓業為畏途,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對大多數人而言,和不喜歡的人做愛是一件噁心痛苦的事。又譬如今日盛行的美容整型風,如果一個女子只要小挨一刀,即可變得更美麗,讓自己和別人都感覺良好,賞心悅目,那何樂不為呢?但如果要整到不成人形,為了換取一點美感而付出如此大的痛苦代價,美容整型則已形同自殘自傷的變態機制。又譬如周星馳後期的電影,愈來愈訴諸自虐虐人,傷人傷己以搏君一粲的誇張搞笑手法,亦有流於變態之嫌。

 在欲望經濟學的觀點下,「快樂」或「良好感覺」的生產製造就是最大的市場價值。誰可以為大多數人製造良好感覺,生產最大量快樂,誰就是商機無限的最大獲益者。此一製造「良好感覺」=「經濟利益」的市場交易模式構成了今日世界的「美學經濟」,它是符合社會正義的,因為現代性的「正義」原則就是欲望與快樂的公平交換分配。已成今日世界經濟主流的娛樂業或文化創意產業正是一種製造「良好感覺」的「美學經濟」。

林志玲現象所帶動的「美女產業」當然可歸為今日「美學經濟」中的一項。回到張愛玲所說的:以美好的身體取悅於人是最古老的婦女職業。我們可加上一句,它也是最現代的婦女職業,一如台灣今日的「美女產業」,其實並無可厚非。況且台灣已以「美食文化」傲視全球,接下來發展「美女文化」,誰曰不宜?

也許衛道人士會憂心,當眾人的目光焦點都集中於擁有「美好身體」的女性,相對的會忽略掉擁有「美好思想」的女性,這是一種不公平,進而會誘導女性只顧發展「外在美」,女性「內在美」的一面將日益萎縮缺如。誠哉斯言!然則,如果這個社會真的變成色瞇瞇的只看「外在美」,那麼,又何必偽君子地說一些「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內涵」的假道學修辭,倒不如當個「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的真小人。

 況且,真正的問題在於,對「內在美」的肯定並不能建立在對「外在美」的貶抑否定之上。貶低「外在美」並無助於提昇建立「內在美」的真正地位,反而會產生極度扭曲不平衡的病態「內在美」類型,如同一無病呻吟的假林黛玉,既無林黛玉的才華,又無林黛玉的美貌,卻裝出一副林黛玉要死不活的樣子。與其看要死不活的假林黛玉,倒不如多幾個活色生香的AV女優。魯迅有詩云:「世界有文學,少女多豐臀」,真乃名句也。當這個世界已無文學,只剩下一班假林黛玉與偽賈寶玉在那裡矯揉作態,噁心芭樂,倒不如看看名模走秀,款擺豐臀,婀娜生姿,豈不賞心悅目,感覺良好的多?

其實,這個只看「外在美」的時代也未嘗不是一個轉機,可以讓我們徹底擺脫禁欲閹割與靈肉二元的假道學思考,重新建立一個「美好的身體」與「美好的思想」平行發展,內外兼修的健康文化。當然這並不容易,真正的美女和真正的才女都是不可多得的。誰不愛才貌兼具,色藝雙全,既有張愛玲的才華,又有林志玲的美貌,但天底下那有那麼好的事?「美好的身體」和「美好的思想」,能得其一項已屬難能可貴。張愛玲以美好的思想與文采取悅於人,林志玲以美好的容顏與身材取悅於人,都是同樣值得肯定的現代世界之「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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