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舉世若狂的世界杯現象，全世界大概只有兩個地方不為所動。一是美國，一是台灣。美國為什麼不為世界杯所動？因為美國就是全世界，美國本身就擁有足以壓倒全世界的最大運動王國。台灣為什麼不為世界杯所動？因為台灣已自絕於全世界，台灣人已關上他的世界之窗，根本不管全世界發生什麼，只想照魔鏡般自我催眠：魔鏡，魔鏡，台灣是不是全世界最美麗的福爾摩莎？

   俗話說：「內行的看門道，外行的看熱鬧。」我看足球便是從看熱鬧開始的。上個世紀末，我還在巴黎勤工儉學的日子，有一次路過市政府廣場，見廣場上立一電視大銀幕，即時轉播世界杯。於是我也加入眾人席地而坐，隨著銀幕上的賽事而一起驚叫拍手或哀嘆笑罵。在看熱鬧當中，我看出了足球的門道，那就是：足球的「門道」根本就離不開「熱鬧」。足球之魅力無非是一種集體的興奮狂熱。足球之妙處就在於「熱鬧」與「門道」並行，一體兩面，缺一不可。所以看足球必得集體觀賞，若無法親臨現場，至少也要到公眾場所（廣場或pub）集體看轉播。留在家中看電視則必然興致熱度大打折扣。

   法國哲學家瑟赫（Serres）說：「沒有一個對象沒有集體，沒有一個集體沒有對象。」足球便是一個凝聚集體意識的共同對象＝X，點燃引爆集體的興奮狂熱，構成一個high到不行的迷狂「共同體」。什麼是「熱鬧」？就是群眾集結的興奮狂熱所形成的集體氛圍與公共場域。什麼是「門道」？就是集體氛圍所環繞的共同對象＝X 不斷移形換位的軌跡變化，不斷牽動人心的奧妙機轉。

世界杯正從是二十世紀延燒至今，現代資本主義最大的一場「熱鬧」。資本主義發展至消費社會，成為專事作秀表演以製造萬人空巷的「奇觀」社會。世界杯與奧運正是消費社會的兩大世紀奇觀，百年熱鬧。但世界杯實比奧運更為「奇觀」，因為奧運的項目太多，太分散了。世界杯則是凌駕奧林匹克諸神的現代酒神祭。它以一顆不斷移形換位的圓球＝X突破了現代個人主義的藩籬，將群眾從日神阿波羅的「個體化原理」釋放出來，回到最原始的集體狀態，所有人都變成沉醉狂舞的酒神戴奧尼索斯。古代的奧林匹克諸神則變成現代的球星偶像，如同熱門歌手演唱會，以神奇魅力的形象演出帶動全世界狂舞。

足球是歐洲的運動。而在歐洲諸國中，法國對足球的狂熱其實較為有限，因為法國人太小布爾喬亞，太個人主義，自我中心了。足球的沉醉迷狂則需要無產階級般一無牽掛的放形忘我。世界杯是現代普羅大眾解除個人主義框框的狂歡酒神祭。這是足球驚人的「現代性」：足球是集體的藝術，人民與群眾的藝術。「現代性」不只是「個人主義」的興起，更是「群眾」力量的解放與集結，如波特萊爾的宣言：「結合群眾！」「現代性」開始於巴黎街頭的群眾集結運動。猶記1998年巴黎世界杯，法國隊3比0大勝巴西隊奪冠之夜，巴黎舉城沸騰，街車亂鳴喇叭，路人相顧叫吼長嘯，人潮車流齊湧向香舍麗榭大道凱旋門前。這次世界杯竟然歷史重演，法國隊再次大爆冷門1比0力克巴西隊。在台北看轉播，哨音響起的一刻，看見進球建功的亨利激動大叫，我知道巴黎今夜又要瘋狂了。離開巴黎數年，我第一次想衝回巴黎，與路人街車一起聚嘯巴黎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