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當代藝術展正在舉行，不少美術系的學生看了之後，非常困惑錯亂，問我到底該如何看待與評價。

我剛好讀到哲學家斯賓諾沙『書信集』裡的一段話，引發一些無稽的聯想：「一切存在的事物的行為都持續地依據上帝，然而，它們不僅在程度上，而且在本質上都是彼此不同的。因為，老鼠雖然同天使一樣，瘋狂雖然同快樂一樣，都是依據上帝，然而老鼠卻不能因此而成為天使，瘋狂不能因此而成為快樂。」（第23信）

  這段話其實涉及一套非常「現代性」的存有學，天使與老鼠的滑稽對比為我們展現出一個既肯定「平等」，又肯定「差異」的存在系列與價值位階！

現代世界的存在指向一種「單義」與「平等」的存有學：上帝的存在，天使的存在，老鼠的存在，就其為「存在」而言，都是一樣的，都具有相同的「存在」意義。一切都依據上帝而存在，所以，上帝之前，人人平等，眾生平等，不管是天使或老鼠的存在，即使是上帝的存在也要「道成肉身」為芸芸眾生的存在。

這是斯賓諾沙的「汎神論」：「神即自然。」也是莊子的「齊物論」：「道在糞溺。」而這就是現代世界的存有學：眾生平等，萬物齊一，豈止天使與老鼠的存在，即使是一坨大便的存在，就其為「存在」而言，也與上帝的存在具有相同的「存在」意義。

然則，就在這上帝與大便同在的「大便神學」中，產生了現代世界的最大考驗：在一個「眾生平等，萬物齊一」的存在系列中，如何重新肯定天使與老鼠的不同，如何重新設立一套評價標準，來置定「差異」、「優劣」、「高下」之價值等級與位階？

於是，乃有尼采的「現代性」吶喊：所有價值的重新評價！

  我想起小學時候，有一次看到一隻小狗在路邊舔一坨大便。除了作為一次成語教學，見證大人常講的「狗改不了吃屎」，我還突然產生一個問題意識：「為什麼小狗不吃自己拉的大便？如果狗可以吃自己的大便維生，那不是永遠都有的吃？」這個小學生程度的幼稚問題意識，可用現代「系統論」的術語表述如下：「狗改不了吃屎」的現象是否可形成一個「自給自足」、「自產自銷」的完美系統運作？

當然，對狗來說，這根本就不是問題，因為狗大便與人大便的營養成分是大大的不同，高下優劣立判。狗雖改不了吃屎，但絕不會去吃狗屎。所以，即使是「道在糞溺」，萬物平等，狗大便與人大便的價值實在是大大的不同。

  然則，義大利藝術家馬佐尼把自己的大便封裝在玻璃瓶的作品，卻在當代藝術市場上，被倫敦的泰特美術館以22，300英鎊高價收藏！（幸好杜象的小便池已搞丟，否則更不知會哄抬成什麼樣的天價？）

於是，尼采的「現代性」吶喊「所有價值的重新評價」，可重新表述為一個「當代性」或「後現代」的提問方式：為什麼狗都會正確判斷狗大便與人大便的不同價值，人卻越來越無法分辨大便與黃金的不同，大便與藝術的不同，乃至於把大便當成黃金萬兩，當成無價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