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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15 18:19:41瀏覽229|回應0|推薦0 | |
人民前衛運動
他們像飆然而至的不速之客,又倏忽而去,飄零沉寂。 他們曾以百萬紅衫人潮聚嘯台北街頭,在臺灣政壇驚濤拍岸,一度佔據所有媒體版面與鏡頭,動見觀瞻,名揚四海。而後他們急速退潮消音,黯然銷魂,恍如船過水無痕。 大家都管他們叫「紅衫軍」。有人說他們是「新公民運動」或「公民自主運動」。我則把他們定位為「人民前衛運動」。 什麼是「前衛」?法文叫avant-garde,部隊的第一線先鋒軍,直接與敵遭遇對壘,衝鋒陷陣。 二十世紀初的歐洲藝術家高舉「前衛運動」的大旗,批判西方藝術體制與社會嚴重脫節,要將藝術重新帶回社會實踐的脈絡,使藝術成為批判顛覆整個社會政治體制之激進革命力量。 列寧的革命則提出「前衛政治」理念,不只要在群眾中建構一普羅大眾作為革命階級,更要建構一前衛政黨作為普羅大眾的先鋒前導。 什麼是「前衛」?我突然想起久已不唱的國歌快被忘掉的歌詞:「咨爾多士,為民前鋒。夙夜匪懈,矢勤矢勇。」我發現中國傳統的「士」與西方現代的「前衛」,竟不約而同指向一種進步知識份子與軍士戰鬥形象的奇特結合。「士」指「軍士」,也指「文士」。「文士」指文人知識份子,也指士大夫政治人物。而無論「軍士」或「文士」,都應是「為民前鋒」的「戰士」,為人民進行身體物質的武力戰鬥或思想精神的文化戰鬥,無論是「保國衛民」或「解放人民」。 「前衛」就是「為民前鋒」的「咨爾多士」,是社會中少數的精英份子,先知先覺,比人民更早嗅到整個體制正在腐敗潰爛的死老鼠味。無論是歐洲藝術家的「前衛運動」或列寧革命的「前衛政治」,「前衛」就是走在人民前方,時代尖端之少數精英的「咨爾多士」,直接碰觸社會之底線,踰越體制之雷池,衝撞國家機器,伺機揭竿而起,登高一呼,喚醒人心中一點浩然正氣,使之氣沖斗牛,星火燎原。 兵學大師克勞塞維茲說:「戰爭是政治的延伸。」「前衛」作為「為民前鋒」的「咨爾多士」,則同時跨越知識,政治,戰略三個面向。一切都是知識的延伸,因為知識的貫徹就是政治,就是戰鬥。「前衛」就是締造思想文化革命的「戰爭機器」,突破國家機器的扭曲宰制,闖出另闢蹊徑,別開生面的人民逃逸路線。 然而,「紅衫軍」的掘起卻顛倒了「前衛」的定義。不再是少數精英份子的「咨爾多士」在「為民前鋒」,而是人民自己衝到社會第一線,成為先鋒前導,直接與國家機器對抗,衝州撞府,披星戴月,餐風宿露。而原本應該「為民前鋒」的「咨爾多士」卻遠遠落在人民後方,隔岸觀火,自命清流,冷嘲熱諷,等而下之者還助紂為虐,甘為鷹犬,大扯人民後腿。 在這場「人民前衛運動」,我發現最嚴重缺席的是那些人文領域的「咨爾多士」,包括學者教授,大學生,作家藝術家,尤其是人文社會學科的大學生。我看到一整代人文教育的扭曲錯亂,偽善矯飾,形同虛設,一整代知識青年的麻木不仁,沉淪空轉,恍如披著風花雪月粉飾太平的行屍走肉。 我想起魯迅著名的「鐵屋」寓言:「假如有一間鐵屋,是絕無窗子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從溫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然而幾個人起來,你不能說絕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這「多數人昏睡而悶死,少數人清醒而絕望」的「鐵屋」狀態,證明魯迅仍屬中國「士」的傳統,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眾人皆濁我獨清」之屈原「騷人」式的「前衛政治」。 使魯迅置身今日台灣之「鐵屋」(台灣講法叫「悶鍋」),他會發現大多數人都已醒來,都意識到快要悶死而大嚷起來,獨有少數人還在昏睡,大作「一朝天子」與「封侯拜相」的南柯一夢,偏偏鐵屋的鑰匙就緊握在這少數人手上。臥榻之旁還守著一批鷹犬,看誰叫嚷就撲上制止,以免擾了主子的南柯夢。於是叫嚷的大多數人也都漸漸沒有聲了,放棄了… 這就是「紅衫軍」的吶喊與挫敗!魯迅的「鐵屋」中少數人清醒而絕望的吶喊算什麼!在台灣的「悶鍋」中,是少數人在哪「眾人皆醒我獨醉,眾人皆清我獨濁」,充耳不聞多數人的絕望吶喊,還要所有人跟著一起陪葬悶死! 這是什麼樣的冥頑不靈與不義不公,比魯迅的阿Q時代更令人氣結鬱卒! 於是,「紅衫軍」衝州撞府,披星戴月的「人民前衛運動」轉眼化為一則恍如隔世的絕響與傳奇。縱有百萬紅潮力挽狂瀾,終也挽不回那個沉到底的「道德王國」。我想起杜甫的兩句詩:「蒼茫城七十,流落劍三千。」寥落江湖的「紅衫軍」就像這沉鬱頓挫的詩句,飄零在島國無底的沉淪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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