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笑起來，細小的眼睛，扁平朝天的鼻子，薄薄的上下唇全貼在一起，只剩下兩道短眉，和他有點「戽斗」的下巴相輝映。

「你笑起來很像小叮噹。」我對強尼說。

「那是什麼？」強尼問，睜著他的瞇瞇眼，像是剛睡醒的貓。

對於生長在南加州，患有唐氏症的強尼而言，我要怎麼解釋一個日本漫畫人物。

「就是hero，」強尼的教練在旁出聲。強尼聽了，笑的更用力，像一尊彌勒佛，高舉雙手跳上跳下的喊著hero、hero。不一會其他的隊友也加入，跟著他一起喊一起跳，幾乎讓人忘了強尼已經二十六歲了。

這是我第三次擔任特殊奧運的義工。當初參加時也天人交戰許久，因為每次聽到有關智障者的報導，都為他們的未來和家屬的心酸，感到無為能力的悲傷。為了避開人世間的不完美，所以一向是捐錢了事，眼不見心不煩。但是職場十年後，重返校園，所唸的南加大企管研究所的課程裏，什麼都要比。考試要比，工作經驗要比，連義工時數也是加州四大商學院，史丹佛、洛杉磯加大、南加大和爾灣加大校際比賽的項目之一。既然英文辯論賽說不過老美同學，只好硬著頭皮當義工，以便替班上加分。

開始參加義工集訓時，還覺得有同學做伴，信心滿滿。等到比賽當天，才發現原先的同學改變主意，不來了。面對一群看起來都長的一樣的唐氏兒，我連誰是誰也記不清。再加上他們之間智能程度不一，待會要是鬧起來，我該怎麼辦？我只說聲hello，就緊張的手心直冒汗。八個大小不一的選手們，卻已自動報上名字，強尼有著一頭金色捲髮，傑克戴著一付酷酷的黑色鏡框，麥可的臉上有一個酒窩，還有比爾、保羅、約翰等。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跟我握手，問我的名字，彷彿我是他們新交的超級好友。等到他們的教練把他們各自帶開去作暖身操，才安靜下來。

比賽時間到了，只見選手們調整蛙鏡，泳帽，彎身站在起跳板準備。槍身一響，選手們縱身一躍，穩健的跳入水裡，雙手有韻律地來回擺動，現場加油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我也忍不住扯開喉嚨喊著，彷彿自己也是泳隊的一員，手也不自覺得跟著擺動起來。強尼游完第一圈，處在領先的位置，他雙腳一蹬，轉身像子彈一般彈出，其他選手緊跟在後，互不相讓，二百公尺自由式競賽，不到最後關頭，勝負難分。空氣一時凝結，只聽見水花四濺的聲音伴隨著我自己緊張的心跳聲。終場時當所有的選手走出池畔，午後的陽光像金色的綵帶纏繞在每一個選手的身上，我把毛巾遞給強尼，他身上的水珠像珍珠般滾落在地上。剎那間，我看到強尼自傲的神情和他瞇瞇眼的笑臉。誰說智障者沒有辦法成為有用的公民。就像一般常人一樣，他們也能學習和進步，只不過需要更多一點的時間和機會。

比賽成績結算，強尼以些微的差距落到第四。但在特奧會的安排下，第四名之後的每一位運動員都能上台，獲頒緞帶接受鼓勵。看著強尼緩緩的走上頒獎台，和其他隊友一起接受榮耀，自己的心理像有一股暖流經過。從前總覺得人生現實殘酷，考試時，同學間為分數爭的面紅耳赤，念了MBA，整天擔心畢業後能否找到多金有前途的工作。做任何事，常常在計算自己的投資報酬率，完全忘記了人生不只是求勝而已。就像特殊奧運的誓詞一樣，Let me win. But if I cannot win, let me be brave in attempt. 生命之可貴，在於志在參加，永不放棄。我不再害怕當義工，因為我知道我的一點點時間，卻能帶給強尼無限的喜悅。我不再害怕人世間的不完美，因為我知道，只要存在，就是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