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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隆冬，如白絮的寒雪落在衣著單薄的齊言身上。陣陣抽打，次次似要鑽入骨皮。皮鞭的響聲中帶著幾句啐罵，只見一名身披白貂絨裘的老鴇朝齊言搧了一巴掌，“直娘賊！蹄子倒也欺到老娘頭上了？看你這蹄子還敢不敢不接客！再逃！老娘今日就要打死你！”

　　辱駡聲連迭刺入耳膜，齊言卻面無表情地睨了老鴇一眼，反倒讓老鴇更加氣憤，猛力抽打，“今日不教訓你這賤蹄子，老娘還不叫金花！看我不打死你！”

　　一鞭又一鞭，齊言被兩名壯碩的男子架住，長跪在雪地上。但她仍舊不動聲色，只留一雙堅毅的深褐色眸子波動。

　　“哈！不是向來自詡潔身自好的嗎？我倒要看看，進了這樣的地方，你還如何能清白得起來——”老鴇連珠砲的罵語卻開始漸漸消無，眼前的景色似是一換，齊言回到了那最痛苦的記憶……

　　她還記得，十三年前齊家那場無名大火，令她一夕間失去了爹娘。

　　她還記得，朔灃可憐她孤苦無依，所以帶她回朔府安置——卻也因朔灃的憐憫關愛，開始了她和朔昭玉之間多年難解的仇隙。

　　思及此，她忍不住要發笑——朔昭玉乃將門千金，金枝玉葉，所有的榮華富貴都加諸在她身上；她要什麼，她的父親朔灃一定會予她。而齊言呢？齊言什麼都不是，只是朔灃看在與爹娘多年至交的情分上收養她。

　　她想，或許是那日她在朔家團聚的場合上，唱了娘教她的小曲博得滿堂彩，而讓朔昭玉這位自小習樂的小姐相當不堪，所以要毒啞她吧？

　　這些年來，她深刻明白嫉妒心是可以殺人的；以致於後來朔昭玉對她所做的一切，都讓她半死不活。但這些她都忍了，忍了十三年之久——不是盼她有一點愧疚，而是看在朔灃的養育之恩。

但她沒料到，朔昭玉竟恨她恨至入骨，將她強行賣入青樓、欲毀去她的清白……這一次，她真的無法再忍了！如果能夠從這座青樓囹圄逃脫，她發誓，一定要讓朔昭玉知道她絕不是軟土，就算浴火，她也會化成硬鋼！她要回敬她所受的苦，讓朔昭玉也嚐嚐不能說話的滋味！

　　鞭刑仍舊持續，齊言冷著一張臉，牙關咬得死緊，額上的汗珠滾滾而落；這一刻，她無比慶幸自己是個啞子，面對毫不留情的鞭笞，不求饒不屈服已是她最後的尊嚴。

　　齊言遭老鴇鞭笞的殘忍場景，令後院來往的下人們怵目驚心……

　　此時，一名身穿靛色絲錦綢袍的俊美男子出現在後院的回廊裡，齊言察覺到一雙比落雪還冷的目光，便抬眸與那人相對——他生得一副絕美容顏，漆眉挺鼻襯托那對彷佛能攝魂的眸子，瀑長黑髮束紮，一身華貴之氣，宛如仙人降世。

　　這樣俊美如毒的男子，眼神卻異常冰冷，目睹如此不平之事，他似乎沒有出手相救的打算？齊言不免無聲輕笑，在金花閣這般骯髒的地方，來的人又有什麼好心腸？

她移開視線，想起了朔昭玉亦擁有如斯漂亮的皮囊，心腸卻腐敗至極，不禁對回廊上的男子更加嗤之以鼻。

　　“啪啪啪——”刺耳的響聲在回廊中回蕩。

　　齊言只覺得渾身如入沸水，滾燙燃灼。那鞭子的力道幾乎沁入肌骨，每一下都叫她痛不欲生。刺冷的雪花不停落在鞭痕上，冰寒的融雪浸著創口，她卻感到痛感越來越輕，許是自己離死不遠了……

　　如果她能存活下來，她一定要，加倍向朔昭玉奉還這十三年來的屈辱！

＊＊＊

　　白雪如幻。

　　就在齊言覺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識時，紛飛大雪忽地停了。老鴇瞅著傷痕累累的齊言，發現她的血跡染上白淨素袍，不禁嘖了一聲，“唉唷！真是賠了這件衣裳！”眼看白衣快變成紅衣，再打下去讓蹄子死了處理起來也麻煩，老鴇只好丟下皮鞭，朝兩名壯碩的小廝命道：“算了算了，老娘乏了，不打了。通通幹活去！”

　　這時齊言緩緩睜開眼，模糊的視線中，她看見自己凍紅的雙手還能活動，不禁熱淚盈眶——她還活著，她還活著！既然她沒有死，她就再不會是過去那天真好欺負的齊言；她會破繭而出，化成修羅，回報朔昭玉給她的“恩賜”。

　　眼角的一滴淚水徐徐滑落，齊言顫抖著手將眼淚抆去，這是她蛻變後的最後一滴淚水。從此，她再也不會哭泣，她要讓那些曾令她難受的人，難受一輩子！

　　“愣著做啥？都幹活啦！”

　　齊言看著被攆走的小廝，才鬆了口氣，至少她確定鞭笞結束了。但身上的痛意卻一陣一陣如猛浪般襲擊，老鴇也不顧她的傷勢，用力拉扯，半拖半拉地將她丟進後院的倉庫裡，罵吼著：“賤蹄子趕緊的！你這樣子估摸著也不能接客，拿件外袍披上就快去找廚子幹活。若被老娘發現偷閒，皮就繃緊點，老娘容不下廢物混吃混住，下次就會打到你死！”

　　齊言明白逃出青樓的生存守則：不是同老鴇硬碰硬，而是要討好諂媚——她立時面露感激地朝老鴇下跪嗑頭，一連好幾次，把老鴇愕出了神，連忙按住她的頭悶道：“得了，別再跪了，老娘這下都被你跪到折壽了！趕緊打理去找廚子幹活嘞！”

　　齊言又再叩拜了一次，直到老鴇的身影消失在她眼前，她才勾起一絲謔笑——反正自己多的是機會回敬老鴇的鞭笞之痛。她取了件破舊的青色外袍披上後，就加快腳步趕往灶房裡。

＊＊＊

　　灶房裡熱氣蒸騰，與外邊的寒冷差異之大，令齊言有些適應不過來。裡頭的廚子正忙活著自己的事，他看見齊言僵佇在門口，才想起了老鴇的吩咐。他指著層架旁的木桶道：“嬤嬤要你去正廳擦地，擦地前記得去找管事杜先生，幫他跑個腿送潤劑——”

　　齊言點點頭，一邊蹲下身要提起木桶。這時廚子又叮囑了句，“小丫頭，可別把廢油跟水搞混了，裝水的木桶上擱著一塊破布。趕緊提了擦地……”

　　哈！油和水她如何分辨不出來？她凝著木桶，正要動作，外邊的吵鬧聲卻引起她的注意。“悠著點！這可是從黎國買來的青瓷花瓶，各隻要價千兩銀，摔壞了，咱們不吃不喝一輩子也賠不了一隻啊。”

　　她的眼底瞬時滑過一道精光，快得讓人捉不住。

　　“小丫頭，有沒有在聽啊？”廚子不耐煩地拿著鍋鏟敲桌，朝她大吼，“趕緊幹活啦！又想被打啊！”

　　她低著頭，趁廚子不注意時，迅速從架上摸了一隻裝有紅色液體的小瓶塞進衣袍裡；再把破布拿起，便提著木桶疾步走出灶房。

＊＊＊

　　齊言搖搖晃晃地提著沈重的木桶去找管事杜先生。她對著木門重敲了幾下，杜先生才慢悠悠地開門。杜先生睨了齊言一眼，便把手中的小瓶塞到她手裡，“東廊明春房的何老爺要，速速送去。”他吩咐完，立刻就把門掩上。

　　齊言將小瓶塞進衣袍裡，一邊提著木桶轉往東廊的明春房。

　　不用多久，齊言就來到明春房外頭。她對著門輕敲了幾下，還能聽到裡頭的呻吟聲。許久，一名白髮蒼蒼的老頭子掩開拉門，下身僅著褻褲，似還在興頭上。他半瞇著眼掃視齊言，笑咧道：“怎麼，又來個嫩的給老子玩？”

　　齊言微微一笑，隨即從衣袍裡拿出小瓶遞給何老爺。再對著何老爺福禮後，她就提著木桶離開。離去前，她還能聽到身後的輕笑。“什麼嘛，是來送潤劑的啊，害老子白開心了。”

　　“沉死我了！”

　　“慢點！慢點！”老鴇的大嗓門在此時響徹整個金花閣，正指揮著小廝搬動青瓷花瓶。齊言看著北廊的小廝忙進忙出，連忙走到南廊開始擦地。

　　她是不清楚青瓷花瓶會被運到何處，但下人的出入口都在南廊，在這裡擦地，再好不過。

　　她拿著破布在地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把整條南廊擦得光滑明亮、一塵不染。擦完後，她提著木桶若無其事地從南廊的出口離開。

　　“砰！砰！砰！”

　　哐噹連聲，只聽聞一陣爆喝，“唉唷！娘的勒！”

　　“姘頭養的死東西！這花瓶多少銀兩你可知？這麼摔著……”老鴇還沒罵叨完，身後的小廝竟又接連摔倒。

　　“娘的！都摔壞了！老娘的銀子啊，銀子啊——”

　　齊言躲在水缸旁不由得撲嗤一笑，因為好戲還在後頭——果然下一刻，她就聽到疑似東廊傳來的怒吼，“啊！去你媽的！老子要的是潤劑，為何給的是辣椒油！”

　　雖然惡整了金花閣，大快人心，但齊言可沒時間笑嘲，為了避免自己被抓住把柄，她將木桶裡的廢油倒進水缸裡，再舀了一桶水提回灶房。離去時，她好似聽到一聲輕笑，她回過頭，卻不見任何人影。心想是自己多慮了，便加快腳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