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聊天室】繪本中的詩意
筆談人◎小熊老師 ╳ 陳政彥
‧小熊老師(林德俊,詩人、詩評家)
‧陳政彥(嘉義大學中文系教授)
小熊老師:
在牙牙學語之前,我們已學會用視覺辨認物體。兒童的閱讀,大抵從繪本開
始,繪本有大大的圖、少少的字,以畫面來帶動文字,說故事。當繪本的讀者
設定從兒童跨到了成人,得另當別論,在訊息接收上,雖同樣是先領受到視覺
的撞擊,再進入文字的咀嚼,但此時讀者對於繪本圖像,比較像是欣賞繪畫,
文字則扮演掌燈者的角色,有如畫裡畫外的引言或註腳,為觀畫者的想像路線
鋪設台階。
繪本暨為一種圖文形式的合作,這「少少的文字」,與現代詩的「體型」不無
相符之處,常聽論者談起幾米的繪本透出了濃濃詩意,這是否與創作者成功地
藉由文字「以簡馭繁」,完成「少即是多」的詩歌精神有關?
陳政彥:
繪本以圖畫為主,文字為輔,不能搶了圖畫的風采,只有寥寥幾句就要濃縮繪
本作家的構想意念,自然與詩的「體格」相似,講究的地方也就相同。
繪本的文字最重要的功能是連結圖畫之間,推動故事。如果繪本文字不侷限於
說明圖片,而能有言外之意,此時的文字成為圖片與作家思想的橋樑。以此喻
彼,正是詩的本色。幾米在《月亮忘記了》首頁的文案:「看見的,看不見
了。/夏風輕輕吹過,在瞬間消失無蹤,//記住的,遺忘了。/只留下一地
微微晃動的迷離樹影……」如果只就圖畫來看,圖畫敘述了一個隕落的月亮,
如何在小男孩的幫助下回到天上的故事。但加上幾米的文案,給予這個故事更
多暗示,讓我們深思是否月亮不只是月亮,月亮是不是象徵了不該被遺忘,卻
又被大眾普遍所遺忘的「 」,括弧中可以放入各種答案,繪本文字便以這種
弦外之音、畫外之意,創造詩意。
小熊老師:
「詩意繪本」裡的文字,理當扮演延伸想像的功能,而非說明圖像。在您心
中,哪些作品是迷人或特別的詩意繪本?理由為何?
陳政彥:
我個人喜愛的繪本作家,首先是幾米,在他的繪畫以溫和色調,可愛人物以及
充滿想像力的構圖,創造了溫馨的圖片風格。但是在他的文字部分卻時常述說
一個個帶著淡淡憂傷惆悵的故事,《微笑的魚》討論擁有與佔有的分別,《向
左走向右走》男女主角甜蜜的愛情結尾,其實正建築在疏離冷漠的都市生活
上。《月亮忘記了》告訴我們在忙碌的生活中,我們是不是忘記了某種更重要
的東西,等著我們找回來。在溫暖色澤圖片的包容下,幾米點出對人生更深層
的反省。
我另一個喜愛的繪本是蔡銀娟的《我的32個臉孔》,蔡銀娟很認真的剖析自己
不喜歡自己的理由,32個臉孔一一訴說面對社會以及獨處時所呈現的種種不同
自我,或瘋狂或殘忍或沮喪。蔡銀娟筆下略帶神經質的扭曲線條及鮮豔色彩的
圖畫,配合作家的自我剖析,讓我們想起我們是不是也有著這麼多的臉孔。
小熊老師:
畫家暨文學家豐子愷曾寫道:「詩人的眼力可佩,習畫應該讀詩。」幾米從波
蘭女詩人辛波絲卡的詩句裡擷取靈感,他在繪本《向左走向右走》開篇就引用
了辛波斯卡〈一見鍾情〉的詩句:「他們兩人都相信/是一股突發的熱情讓他
倆交會。/這樣的篤定是美麗的,/但變化無常更是美麗。」(陳黎、張芬齡
譯)
不過,圖像與文字可以合作,但也可能打架,對創作者而言,如何抓住那微妙
的分際?
陳政彥:
繪本以圖畫為主,文字為輔,因此設計故事的創意巧思最好能夠能透過圖畫呈
現。否則,圖畫只淪為故事的輔助說明,故事本身也沒有太多篇幅能夠展開,
繪本能夠感人的程度自然有限。故事中精彩的畫面都已經構思完成後,再思考
文字對圖片的輔助何在,要輔助而不是搶了圖畫的風采,文字就不該說盡圖畫
的精彩之處,要留下讀者體會的留白。文字又要肩負推動故事的功能,因此還
要點出故事進展的步驟。有了這兩層限制,文字就不會搶了圖畫的鋒頭,而在
篇幅有限的字數裡,還要兼顧上述兩種要求,不正是詩人大展身手一展長才之
處嗎?
小熊老師:
「留白」即「不說盡」,如果繪本裡的圖和文都能達至此境,那可謂「意境的
交會」了。我在此推薦兩部作品,一是莫尼卡‧菲特撰寫故事、安東尼‧布拉丁斯
基繪圖的兒童繪本《收集念頭的人》,「念頭怎麼收集?」「念頭頑皮嗎?」
光是這些想像就令人詩性大發,一旦詩的念頭被激發起來,「弦外之音」便可
生生不息。另一部由沃夫岡‧諾克執筆圖文的撲克牌繪本《寓言遊戲》亦值得探
訪,每一張構圖豐富、色彩瑰麗的撲克牌都搭配了精鍊的短文,這樣的作品需
要反覆咀嚼,如同讀詩一般。
●本文原載於《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