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聊天室】向詩靠近的流行歌


筆談人◎陳巍仁 ╳ 小熊老師
 
‧陳巍仁（元智大學通識教學部教授）

‧小熊老師（林德俊，詩人、詩評家）

陳巍仁：
我們現在很習慣將「詩」與「歌」視為不同的領域，尤其是被視為純文學的
「詩」與「流行歌曲」，似乎還有點雅俗上的價值區隔。但事實上，這兩者之
間的流動性一直都存在，如宋代柳永詞作因內容多涉情感等「俚俗」之事，
故不受主流文人重視，但論民間風行程度則無人能及，甚至留下了「凡有井水
處，即能歌柳詞」的驚人記錄。柳永深刻細膩的文學價值，要在他身故之後才
漸漸重獲文學史肯定，這當然令人頗感惋惜，但柳永畢竟是個硬底子的創作
者，先紮根於俗，等美學觀念隨時代轉變而更加客觀後，其佳作仍不會被湮
沒。所以我們也許該把眼睛放亮點，多給流行歌曲一些關注，後世眼中的「一
代之詩」，可能就在其中。

小熊老師：
流行歌詞與現代詩存在著一種既緊張又密切的關係。關係緊張，因「擁詞派」
認為，詩曲高和寡，文學高帽與閱讀壓力幾乎劃上等號；「擁詩派」則認為，
詩追求大眾之上的「高級讀者」。然而現代詩之「雅」與流行歌詞之「俗」，
並非沒有灰色地帶，許多詞人樂於強調自己的「詩文學素養」，包括林夕、方
文山等；也有不少詩人「帶兵投靠」，加入流行樂界寫詞，例如夏宇、陳克
華、路寒袖等。「文學性」的介入，有助流行歌詞的「雅化」。詩、歌之「握
手」，除了詩人寫歌詞、詩譜曲成歌的路徑，您心目中有無原本不具明確詩人
身分的音樂人（作詞人），寫出了頗為詩意的歌詞？可否羅列幾個人名，並列
舉歌名？

陳巍仁：
無可否認，流行歌曲的創作者具有較佳的媒體優勢，一般大眾不見得會特別去
接觸詩壇動態或購買詩集，卻隨時會是電視、廣播、網路的閱聽人，一首馬上
能讓人琅琅上口、記憶深刻的歌曲，其傳播速度與影響力常常大過「正規」的
純文學詩作，流行歌曲若能在語言及內涵上都兼具深度，絕對可成為一種了不
起的「詩教」。有兩位歌者兼創作人在流行音樂圈耕耘已久，在我心中他們就
是真正的詩人。第一位是伍佰，我特別著迷於他的台語創作，即使唱的是搖
滾，台語歌曲傳統中那份細膩含蓄的感情在詞句中仍展露無疑，比如《樹枝孤
鳥》專輯中的〈斷腸詩〉與〈飛在風中的小雨〉等。另一位則是陳昇，這位外
表看來頹廢的大叔其實出手精準，對人情世事別有體會，〈風箏〉中「因為我

知道你是個容易擔心的小孩子，所以我會在烏雲來時，輕輕滑落在你懷中」的
自白，不但意象明晰，更把情感羈絆唱出了高度。雖然這兩位「詩化」的程度
仍見仁見智，但我想再請問小熊老師，以台灣當代流行歌曲的現況來觀察，能
進入文學史的機率高嗎？這樣有「前景」的歌詞創作，又還有多少呢？

小熊老師：
我必須說，有些流行歌詞其實沒那麼流行，這樣的作品往往具備較高的獨立創
作精神，不必為了屈就大眾市場而呆板化其創作格式，不甘於句句押韻、不過
度遵循重複結構，表現方法自由，有更多比喻象徵，表意迂迴。這樣的歌詞文
學性高，卻可能沒那麼容易琅琅上口，亦即難以大紅大紫，卻更有機會進入文
學史。張懸、陳綺貞的一些歌詞（往往非專輯主打歌），在我看來表現了這樣
的特質。我相信這樣的歌詞不少，但須有心人以尋詩的眼光到商業舞台之外覓
獵。
最後一問，您覺得聽流行歌曲、接觸流行歌詞，對有志於新詩創作的朋友，會
帶來什麼好處或壞處呢？

陳巍仁：
我認為好處絕對大於壞處。詩的精神本來就該跨越媒介，在與音樂結合的同
時，我們也正檢視並實驗語言究竟能有多少彈性。流行歌曲不是「純粹音
樂」，故命題與歌詞的重要性絕不亞於旋律，但既要與之配合，又要維持住語
言本身的法則，甚至還須具有創作者的個人特色，其實並不容易。只要對詩歌
藝術有基礎認知，不論是時常關注流行歌曲，或是計畫加入創作陣容，都是可
擴展多元視野的訓練。但需注意，目前仍有極大部分流行歌屬「用後即丟」的
消費性商品，多學無益。與其單純由歌入詩，不如先學詩而後入歌，較能建立
分辨優劣的能力。

●本文原載於《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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