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外一章

    昨天在蓮社擔任志工，巧遇一位林師兄。閒談中提及崔護所作《題都城南莊》，自然樸實，流暢率真，歷代一直被人傳誦著，可說是家喻戶曉。他本人的事蹟流傳不多，卻因為作了這一首七言絕句而留名千古，至今仍是傳誦不息，歷久不衰。而詩中「人面桃花」的句子，早已廣泛的做為典故和成語來使用了。到現在，依然是形容「景色依舊，人事全非」的經典名句。這首詩說的究竟是什麼呢？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去年的這個時節，在春深似海的桃花林中，在掩映半開的柴扉裡，我看到了她。美麗的花光染紅了她那嬌羞的容顏，和綽約多姿的花影互相輝映著，令人驚豔而無法自已。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匆匆的一年過去了，春光還是爛漫，桃花依舊盛開，暖洋洋的東風，還是吹拂著人的臉頰，然而思念的她啊，卻已不知何處去了。失去了她的桃花林，空自對著春風展露著笑顏，景色也依舊美豔，但是啊！所有的一切已是人事全非了，此情此景，更加深了心中無限的悵惘。

    當下他吟起了崔護的這段詩句，還訴說了該詩所隱藏的一段感人故事──

    話說崔護是唐德宗時期的一位書生。他出身於書香世家，才氣很高，而性情卻比較孤傲，喜歡獨來獨往。起初到京城長安參加進士考試，結果名落孫山。

    有一年清明節的前三天，崔護獨自一人到長安城南掃墓，（民俗：掃墓可提前，不得延後日期，以免過了清明）。祭拜後他順道信步到附近踏青尋春，此時正是暖陽和風、瑞氣宜人的季節，江山如畫，似真又似幻。苦讀不知春已濃的他，頓覺心身清爽。一路漫行，看不盡的紅花綠草，春山春水，他恣意享受著大自然賜予人類的禮物，渾然不知道路的遠近。

    不知不覺離城已遠，他忽然覺得有些腿酸口渴，尋思著找一處鄉野農舍歇歇腳、討些水喝。這裡已是僻野，農家住得極為零落，他舉目四眺，望見不遠山坳處，一片桃花掩映中露出一角茅屋，於是加快腳步朝山坳走去。臨近山腳，在遠處能望見的茅屋這時反而全部被桃樹遮住，眼前只有一片蔚然的桃林：桃花灼灼，綴滿枝椏，微風吹來，清香繞人，讓人疑是誤入了桃花源中。沿著桃林間的曲徑往裡走，在一小片空隙中有一竹籬圍成的小院，院落簡樸雅潔。院中住著茅屋三楹，全用竹板茅草搭成，簡陋卻整齊異常。崔護恍若置身仙境，不覺怦然心動，昏昏欲醉。心想：「何方高人，隱居在如此別致的地方？」

    走近柴門，他叩門高呼道：「小生踏春路過，想求些水喝！」一邊叫門，他一邊猜想，出來開門的必然是一位白髮美髯、竹杖芒鞋、相貌清奇、談吐風雅的老翁。吱呀一聲，房門敞開，未料應門的卻是一位凌波微步，體熊輕盈的妙齡少女。

    少女妙顏如花，神韻天成，儘管布衣淡汝，眉目中卻透出一股清雅脫俗的氣韻。崔護一看之下，驚為天人，目瞪口呆，早已忘記口渴一事。少女頓時桃腮微暈，悄聲問道：「請問相公有什麼事？」

    崔獲這才清醒過來，施禮作揖，回答說：「想同小姐討杯水喝。」聽說來意，少女明眸凝視，覺得來者並無惡意，柔柔一笑，就殷勤地將他引入草堂落坐，自往廚下張羅茶水。

    崔護打量著四周，只見室內窗明几淨，一塵不染，靠牆放著一排書架，架上置滿詩書，桌上筆硯羅列，牆壁正中懸掛著一副對聯，聯文是：「幾多柳絮風翻雪，無數桃花水浸霞。」語句雅致，情趣不俗，絕不同於一般鄉野農家的風格。到底是何等人物隱居在這裡？又是何等心情與際遇而衍生出如此無奈的文字呢？一連串的問號浮現在崔護腦際，使得他對這桃花環繞的茅舍以及茅舍的主人大感興趣，一心想要探個究竟。

    這時，少女托著茶盤從廚房中出來，她落落大方地走向崔護，見對方正凝視著牆上的對聯似乎在品味，她會心地嫣然一笑，輕輕地喚一聲：「相公，請用茶。」崔護從思索中轉過神來，見少女正向自己走來，粉白透紅的臉上秋波盈盈，不施脂粉的打扮，素淨的布衣，更加襯托出少女的純真和靈秀，宛如一朵春風中的桃花，向人們展示著生命的風采。一時間，崔護竟然有些看得發怔，少女似乎察覺了他的心意，迅即垂下眼簾，一份嬌羞把她點綴得更加動人。

    崔護不由得心旌搖曳，險些兒難以自持。但畢竟是飽讀詩書，通情識禮的書生，崔護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不至於在少女面前失態。他禮貌地接過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水，故作鎮定地表明自己的姓氏和鄉里，接著又十分客氣地叩問少女的姓氏及家人。

    少女似乎不願多提這些，只是淡淡地說：「小字絳娘，隨父母蟄居在此。」並不提及姓氏和家世，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既然人家不願多談，崔護也就只好擱在一邊，不便多問了。

    在鄉村僻野間，一對未婚男女端茶遞水，獨處一室。兩人在對答中，早已一見鍾情，互相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如今默默相看良久，彼此更是以心相許。靈慧的絳娘，面對著這樣一位風華正茂、氣宇軒昂、又才情逼人的少年郎，怎不叫情竇初開的她心中春意蕩漾呢？但知書識禮的少女，怎敢在一個陌生男子面前敞開自己的心扉？她坐在那裡含羞不語，兩片紅霞染上了面頰，偶爾含情脈脈的偷瞄崔護一眼，一接觸到崔護的目光就迅速地收回，更加羞怯地望定自己的腳尖，益發顯出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面對少女的無措，崔護也不知如何是好，飽讀聖賢書的他不可能做出更熱烈、更輕浮的舉動來。兩顆年輕而熾熱的心，在春日午後的暖陽中相互激盪著，彼此都被對方深深吸引著，然而「發乎情，止乎禮」，兩個薰習禮樂教化的年輕人並沒有再進一步的越軌行為。

    眼看著日已偏西，山坳的天色由淡轉闇，崔護只好起身辭別。臨走之際，約定來年今日將再度拜訪答謝，可能的話也會央人上門提親。少女點頭默許，不捨地送他出院門，倚在柴扉上目送著崔護漸行漸遠的身影。崔護也不時地回首張望，方寸有如刀割。

    春日裡一次偶然的相遇，在崔護和絳娘心中都激起了圈圈愛的漣漪。然而男女之情，對男性來說是生活中的一些點綴，在女性卻是生命的全部。自從崔護離開以後，絳娘對他一直念念不忘，翩翩少年郎的影子日日夜夜盤桓在她腦海中，讓她朝思暮想、魂牽夢縈，但這一切她只對母親提起過，母親覺得崔護是個窮秀才，哪有能力養家？便把此事告知丈夫，丈夫聞言也表示反對這門親事。若是崔家前來，恐不免要吃閉門羹。而崔護回到家中，隨即就埋頭於繁重的功課中，日夜苦讀，心思不暇他顧。

    時光如流，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崔護因事耽擱，並未如期在清明節前三天現身農舍。

絳娘久盼情郎不至，又無片語隻字，以為意中人已移情別戀，從此常常精神恍惚，若有所失，拒絕進食，一心尋死。家人百般規勸，仍不飲不食，終致病倒。

    而崔護渾然不知絳娘的心事，直至清明方才再度趕到這戶被桃花環繞的人家，尋找往日的舊夢。路上綻開的桃花如舊，瑞氣依然宜人，但這些景物都已喚不起崔護的興致，他心中只有那片燦燦桃花中的伊人。回憶起去年春天的城南舊事，感情的烈焰持續升騰，崔護興奮渴望的心情，實已無法壓抑。快步行到門前，但見茅舍一切如故。走近院落，裡面寂靜無聲。他隔著竹籬高呼道：「小生踏春路過，想求些水喝！」他重複著去年的語言，期盼著去年的那幕驚艷再次上演。

    無奈他癡癡等待了良久，都不見少女出來應門，他喚了幾聲：「絳娘！絳娘！」忽見一人推開柴門，定睛一看，只是一名丫嬛，佳人的儷影並未出現。崔護十分納悶，卻聽得丫嬛開口說道：「小姐為思念你已病倒在床，主人非常生氣，不歡迎你的來訪，先生請回吧！」說完便關上大門。頓時，崔護覺得如一瓢冷水澆頭，火熱的心涼了大半。枯坐在院中桃花樹下，繽紛的花瓣落了他一衣襟，半晌說不出話來，但他不願就此離開……。

    又是夕陽西斜，而少女的芳蹤杳然，他一時百感交集，緩緩地從書袋中取出筆墨，悵然地在房門上寫下：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崔護  題」

    突然大門推開，一名老者走了出來，看了看門上的詩句，頗為欣賞這端秀的書法，心中轉念說道：「你就是崔護嗎？」他忙答說是的。

    老者慨嘆說：「你害苦我女兒了，她為了你的失約，水米未進，業已病倒多日，眼看就要不行了！」

    崔護聽了，心中有如雷擊，喃喃地說：「都是我誤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老者見狀，有所不忍，說道：「我讓你進去探視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