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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的啟示
2006/10/23 12:16:47瀏覽692|回應0|推薦2

草的啟示-生命不應分型式、不應有貴賤

生命是不應分型式的,不應有貴賤、高下與型體大小之分,無論動物或植物,高等或低等,龐大或微細。而生命的最終目標其實只是存活下去而已,若要談生命的義意實在太沉重了。

春天到了,地球上充滿生機,原先已經存在的花樹抽芽的抽芽,開花的開花,欣欣向榮。不經意留在土裡的種子也不甘蟄伏,神奇地伸出纖細的根芽在土裡找尋落腳的地點。我一直懷疑植物的根是眼睛長在前頭、走得很慢、瞻前不顧後、只管向前不知退縮的傻精靈。它們總是把植物長在最不可思義,最引人喟嘆的地方。用細細的芽尖成就出網絡、成就出高大、也成就出廣垠。你若問它們為什麼要不辭艱苦的完成這些出類拔萃、超凡入聖的表現?我直覺而堅定的認為只是求生存而已。不管它們正在揮霍的活著、肥腴的活著、艱辛的活著抑或是茍延殘喘的活著,它們除了自始至終維持本體的生命不輟之外,就只有充分吸收養分儲備能源以便繁衍後代,承繼族群生命而已。

文人們總喜歡寄情於山水草木,俯仰之間莫不是有情世界;而政治人物則偏愛用雄偉壯闊的山川景物來象徵或譬喻團體及政治力量的偉大。我也同樣能感受到他們的感受,理解他們的譬喻,因為我也是人,也曾經歷過細膩的感情,澎湃過偉大壯闊的胸懷,潛藏著貪婪無饜的私慾,屈服於駭怕恐懼的壓迫。可是在一切激情過後,所有的情緒揮發殆盡,所賸餘的是些什麼?只不過是有機質以外的無機元素而已。山川景物或許依舊壯闊,而草木榮枯、人事更迭已非當時景況,主宰這一切的既非神靈,亦非你我,只不過是自然力量隨意的揮灑以及機運任意的安排而已。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詩句,實在是詩人感嘆自然力量的無常與生命的無奈,但是在自然因素的配合與控制之下,又展現出無限生機,因為生命從來就不只一種面貌!卑微的小草,一生只有一個春秋,因為它從來不知道冬天的滋味,所以你不能與它們論寒暑。可是當它們恣意於原上,你又不能不驚訝於它們的狂野與雄心壯志,莽莽蒼原,盡入版圖。大約是太恣意猖狂,所以它們只能有一個春秋的生命;也或許是因為只有一個春秋的生命,才令它們分外珍惜而恣意猖狂的活著。可是這一切畢竟都是人類拿自己的理解所作的詮釋,有誰真正聽過小草們真切的告白呢?

從嚴冬到料峭春寒,小草們無言。我曾經在元月份從北歐嚴寒的丹麥搭乘火車進入德國境內,雖然未能如願見到一片白雪紛飛的銀色世界,但是嚴冬的肅殺氣氛卻使我畢生難忘。道路兩旁的樹木在寒風中無言的凝立著,千萬根手指頭隻隻指向蒼天,彷彿在對大自然所下達的肅殺令提出嚴正卻又無奈的抗議與指控。無法敲開凍僵的土地,不知道那一向慢吞吞的傻精靈此刻是否也被凍得眼睛都閉上而停滯不前呢?土地因空氣中的濕氣而泛著黃黑色,所有的生命都很艱辛的活著。不能行動的植物更是飽受自然的摧殘(或者說是磨練,以人類感性的觀點來看)。羊群們在牧場裡啃食著枯黃的乾草,鼻孔裡不時噴出白色的呵氣,不知道是在讚賞乾草裡的牛肉乾風味,還是因為嚼不慣乾草而嘆息。人們都待在有暖氣調節的室內活動,即使迫不得已必須到室外去,也都穿上厚重保暖的皮裘,乘坐輕便舒適的車輛。

春日裡,草籽發芽,掙破強韌的厚皮,探出頭來的是那個永遠不知道危險是何物的傻精靈,用細如髮絲、一莖包水、吹彈得破的根芽,在身邊探索著落腳點。用鑽的,用擠的,用跨的,甚至你可以發覺它幾乎是用跳的找到一小片根據地,緊緊握牢,開始生命。

於是,沉寂的大地也開始春天的妝扮。先在黃褐色的皮膚敷上一層嫩翠蔥青的粉底,再用油亮光彩的鮮綠勾畫出青山、綠樹與田疇;更把生動活潑,波光粼粼的藍,流佈成河川、湖泊與海洋;於是,陰霾的天空慢慢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露出朦朧凝滯的灰藍。

當春日和煦,春風拂面,柳條款擺,你我正沐浴在春光裡。可知道多少青翠欲滴,吹彈得破的根芽轉眼之間變成乾皺的根鬚,一支支暴屍在出生地上,就這樣「風風光光」的結束草草一生。而『黃梅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正是小草兒顛沛流離坎坷生命的寫照。尚未發芽的草籽兒,順著雨澇四處漂泊,從此背井離鄉不得歸去。幸運的,或許可以終老異域,綿延子孫;不幸的,孤獨以終,客死他鄉。已經發芽的草籽兒,緊抱著一丁點兒泥土或砂礫,在雨澇中載沉載浮,僥倖上岸的或可苟延殘喘,保得一命,否則只有浮屍於洪流,隨大江而東去矣!

好不容易熬過清明,小草吸吮著豐潤多汁的地乳,日漸茁壯,可是殘酷的考驗與折磨卻未曾止息。閒人們春郊踏青,遊興正濃;農人們除草耘田,不遺餘力;蹄獸們大口咀嚼,生吞活剝;蠶蟲兒細細囓食,慢慢品味。一派必欲去之而後快的決心,不捨晝夜地全面總動員,集體執行格殺令。

炎炎夏日,河流都被人類截斷引進水泥城堡裡,荒郊外缺少水源,讓太陽給曬出一股焦燥蒸薰的氣味。泥土怕是受不了蒸薰而大口喘息,太陽卻更肆無忌憚的把魔掌伸進泥土的嘴裡大肆蹂躪,把只有在化學分子式中才存在的結晶水都搜刮殆盡,泥土因脫水而高燒,終於崩裂瓦解,鬆散成碎砂。而疲軟的小草和著一身枯綠,廱癱在荒野灼熱的砂泥上。大家都嚐過美味的零嘴,糖炒栗子經過炙熱礫石的鍛燒,特別棉軟好吃,酥炒花生讓火熱的砂粒焗煨後,分外香脆可口。可是有誰願意品嚐小草們夏日裡唯一的主食──砂烤青草?依稀還記得正午在成功嶺的野外,當我從泥土地中輕鬆拔起一株生命力最強韌、根系發展最深廣的霸王草時,那種震撼迄今仍令我驚怵不已。微濕的泥砂從根叢裡簌簌散落,呈現入眼的竟是一束慘白而完整的根系,無血無肉,一如枯槁的骨骸標本。握在手中,它卻溫熱如同每位阿兵哥的胸膛。它並不像我往常所熟悉的霸王草,牢牢緊抓土地,即使費盡吃奶的氣力也未必能撼動分毫,有時得藉助鋤鏟之類的工具或集合數人眾手之力才能僥倖拔出一棵完整的霸王草,它的根叢會銜著整塊潮濕緊黏、甩都甩不掉的土塊。

颱風季節,風雨交加,是人類無法克服的夢魘,但卻是小草們絕美的饗宴。飽足的雨水如瓊漿玉液,不但澆熄了體內煩膩的消渴,更兼醍醐灌頂、沐浴淨身、滌除俗塵之效,而後通體舒泰,暑氣全消,在酷暑中歡渡一個清涼有勁的假期。當然,間或有少許傷亡,但是總體來講還是利多於弊,每次颱風過後,受惠最多、受災最少的還是小草。

小草兒卑微,雖然讓各種不同的動物踩在腳下,卻不低賤,它是夏季生物鏈中最重要的一環。除了當作大部份草食動物主要的食糧外,還提供為良好的休憩、隱藏、繁殖與獵食場所。青草地至少可以把太陽的威力減低九成以上,你可能會一腳踩在滾燙的柏油路面之上,或是在砂漠、岩間、水邊被反射的太陽輻射熱所灼傷,但是你絕對可以信賴輕柔婉約的青草地所提供的庇護,否則高爾夫球早就不是貴族們的休閒運動了。

小草們也有一窩蜂的習性,像人類一樣,一窩蜂的聚集、佔領山頭,一窩蜂的夷平原野,吞噬河岸。它們既不計劃生育,也不考慮環保,跟大樹更有不共戴天之仇,小草們的地盤是絕對不容許大樹來繁衍後代的。可是大樹一旦立足成功,小草兒們自知不敵,也只好禮貌地退避三舍。這點與人類的『人定勝天』哲理大不相同,人類必定會不計代價的予以澈底剷除,永絕後患。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各種生物經過春季的發榮,夏季的滋長,到了秋季則豐潤圓熟,等待收穫。可是這是人類所發展出來的事理,對人類以外的生物,似乎並非如此。以小草而言,生命從春天開始,經過夏季的掙扎與奮鬥,到了秋天生命已接近盡頭,小草們停止繼續生長,把整個夏季所儲藏的生命能量悉數灌注於培育種籽,以便延續種族大生命的生存。它們沒有成熟與豐收的喜悅,因為在第一次霜降以後,小草們便芳魂飄渺。第二年春天再見小草時,已經是再世為草了。如果它們也讀過人類小學的話,一定把「小黃花」這首曲子拿來當做國歌:『路邊一朵小黃花,沒人栽也沒人採,自己會長大。小黃花呀,小黃花呀!誰是你的爸和媽,何處是你家?我不知道爸和媽,也不知道我的家,微風把我吹了來,泥土把我收留下,雨露供給我營養,陽光幫助我長大。開了一朵小黃花,開了一朵小黃花!』

小草兒們沒有冬天,因此它們永遠嚐不到冬天的滋味;沒有希望,因為它們永遠見不到子孫的面貌;沒有未來,因為它們永遠無法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下一個春天是甚麼顏色。
小草的一生可以稱得上是「生之時者」,它們及時而生、及時奮鬥、及時行樂、及時以終。雖然我不確實知曉它們在深秋枯盡之前,內心是否對今生今世的種種仍有難以割捨的依戀,但是當大限來臨,卻也能從容揮別,非但不帶走一抹殘霞,還留下許多初春的驚喜。而整個生物界(除了人類以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在我們所知道的世界中,只有人類在豢養牲畜、種植或採集植物,以供使用、食用及驅役。而且只有在所謂的『『文明世界』中的人類,還豢養或收集一些專供玩賞、殘殺、虛榮炫耀的其他生物,更美其名曰:『保育』、『永續』、『復育』。站在其他生物的角度,『文明』的定義是否就是『奴役』、就是『殘殺』、就是『迫害』?而這個名詞與全人類所唾棄的『集中營』或『鐵幕』是否有異曲同調之妙?

其實,除了人類以外,從來沒有一種生物會有計劃的想過或動手進行去消滅另一種生物。當然,個別的殺戮是可容許與必要的生存行為,因為地球生物構成一個完整的食物鏈,每一種生物幾乎必須靠吃另一種或幾種生物來維持生命。也從來沒有一種生物會思考本身種族滅絕的危機?它們只是默默承受自然界隨機的安排。在達爾文之前沒有進化論,生物界一直維持著自然的均衡狀態,有了進化論,不幸慘遭人類摧殘而滅絕的物種,更是理所當然的走上不可避免的滅絕之路。當人類驚覺到人口愈來愈多,物種愈來愈少的時候,除了虛情假意的悲嘆珍貴生物日漸稀少之外,是否確實體認到這些稀有而珍奇的動物都曾經是在地球上活躍的一般族群?到底是誰令它們稀少而珍貴的?這絕對不是出自這些稀有動物們的自願!而在此同時,人類可曾用心想過這些稀有動物們的想法呢?這些被滅種或即將被滅種的生物們可曾意識到它們的族群已經異常稀少?可曾因族群稀少的自覺而發出求救的訊息過?可曾自怨自艾過?可曾自力救濟過?它們是否甘於滅絕?甚或樂於被滅絕(如果殺戮仍然不能止息,而它們又沒有還擊或自衛能力的話)?有誰能解釋動物集體自殺的動機單純的只是為了逃避人類無情的宰殺?又有誰能證明植物不願意結果實的原因只是為了不希望自身族群一再地讓人類任意複製、雜交、變種、刨製、烹食與焚燒?

人類現在正積極努力希望保育的生物,那一個不是因為人類積極地直接或間接的無度需索而絕滅或瀕於絕滅?那麼人類所作的保育到底是一種掩耳盜鈴的行為?或是意識型態的自我救贖?還是以另一種手段向其他生物宣告人類本來的猙獰面目,使它們意識到生物的前途只是在毫無招架之力下逐一無助地走向毀滅之路?

其實生物界自始即一直維持著一種此消彼長、彼弱我強的互動關係,當其他物種逐漸凋零後,原本生活在其他物種體內的微生物,因為失去一貫熟悉的生存環境,勢必要委曲自己到人類的身上重新尋求新生活,於是另一場微生物爭生存的攻防戰已經次第展開。人類所將面臨的新挑戰不再是以地球地面為戰場,而是以人類身體為戰場的一場全新的毀滅戰爭。各種不同的微生物將會取代各種大型生物的地位向人類挑戰地球盟主的權位,人類根本沒有戰勝的機會。生命最後終將再度輪迴!

如果生命果真有輪迴,我堅信在遠古,地球已經有極高智慧的生物存在過,經歷過也許不止一次的「競爭、毀滅、再生」的輪迴之後,我們當下所在的時空只不過是又一輪迴中的「毀滅」階段而已。而在這種生命輪迴中,智慧反而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因,它推動輪迴急速轉動,毀滅生命,再墮入新的輪迴,直到世界上不再有智慧,或者有智慧的主宰者已經學會不再使用智慧去統治世界為止。沒有智慧就不再競爭,就沒有毀滅,也不會再墮入輪迴,我相信這就是至高無上的涅盤境界。

至於卑微的小草,只有短短的一生,既來不及種因,也來不及受果,更沒有積極的攻擊能力,這種生命模式,極可能成為生物世界中最後的妥協。在汲汲危世裏,長壽是禍是福已然沒有定論,但是在漫漫一生中所行所為,固然要由後世無辜及無知的子孫所承受;而漫漫一生也必須要承受許許多多前生前世所遺留下來的種種桎梏。或許,在未知的生命的盡頭,一切生命最後終將轉型成生命期很短的生物,以免繼續在現世中發揮強勢作為,危害其他生命,將是無法逃避的形勢。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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