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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07 14:52:49瀏覽498|回應0|推薦4 | |
前陽台有小小一方花台,長長的像條水溝,有尺許深,丈把長。為了經營這畦住宅內唯一的土地,著實花了不少工夫與氣力。先從山邊捧回三大麻包堅硬如石的礫土,才把小溝填了三分之一,又到花市買回兩麻袋陽明山土,總算是掩了半深。 也不知道是礫土肥沃還是陽明山土滋養,原本只有食指粗的桃樹,種到溝裡第一年居然長到香蕉般粗細,幹分兩枝,從陽台上鏤空花架的空檔裡伸出簷外,約莫有五、六尺長。當年為了防颱,沿著花架把樹枝都給剪短了。不過桃樹也不甘蟄伏,在秋天落葉之前又把修剪掉的枝幹全給補齊了。隔年春天,開了些粉紅色的桃花,正好為春節添些粉粧。賞完花,桃樹抽出新綠,只一下子竟已滿樹青翠,綠意深濃了。 日出日落,花台中間稀疏的幾株杜鵑把紅的、紫的、粉白的花朵一叢叢地佈滿葉梢,又一朵朵地枯萎凋謝。賣花的老農說:開完花的杜鵑要把蒂頭摘掉,才能保存養分,使枝葉茂盛,明年花朵更多。於是等花全謝了,拿把花剪爬上花台一一把蒂頭都給剪掉。足足有兩大把蒂頭,雖看不見一絲黏液,卻相互沾黏著,也黏得我滿手掌的蒂頭。這些全都是杜鵑的子宮呢!正孕育著尚未成熟卻已經夭折了的杜鵑的子息。而劊子手的我,非但沒有一絲愧疚感,反緊握著杜鵑的子宮,揮袖拭汗,衷心祝福著這些不發一言的杜鵑們,來年有更旺盛的生命力,一如操刀完畢的外科醫師,疲累莊嚴而神聖充滿。不過我知道我跟我的杜鵑之間,似乎並沒有一致的共識,雖然她們已不發一言地默默承受了我的利剪跟祝福。可是從杜鵑被剪掉的蒂頭外層的黏膜上,我可以深切地感覺到那種無法割捨的孺慕之情。我在想,割者與被割之間是否應該先充分溝通,培養出一致的觀點,好形成共識?才不致有這種尷尬不搭調的冷漠。 想著想著,正抬頭出神間,忽然瞥見桃葉叢中有幾顆熟黃飽滿的桃子,心情一下子就如桃子般立刻飽滿起來。再爬上花台,攀下桃子,沒有農藥的顧慮,立刻嘗了一口,滋味圓潤甜脆,竟非人間凡品。當下決定連同剛咬過一口的,共總四顆一併拿去孝敬爹娘,不過再三叮囑桃核一定要如數歸還,以便繁衍新桃。 去年桃花開了滿樹,之後實在是不懂,也未曾特別著意照顧,只是每天用深切關愛的眼神寄予厚望。端午節那天居然採收到五十幾顆又甜又脆的桃子,真可以說是喜出望外。拿去分送親友們品嚐,竟沒人相信是小花台裡種出來的,都說是買來騙人的。年尾,秋冬交替之際,特別加添些肥料,希望今年會有理想的收成,豈料下了一整個冬天的寒雨。新春,桃花雖然也開了滿樹,可是桃子一長到姆指大小就乾癟脫落了,清點一下只賸十來顆還懸在枝頭繼續奮戰。為了給她打氣,乘著天晴又到山邊捧回些礫土添在花台裡,再把自製豆漿餘賸的渣渣泡水澆在土上,希望桃樹能努力加餐飯,再結出脆甜的桃子,好向親友們證明它們就是我種的桃樹所結出的桃子。 小花台右邊靠近門口的地方,也曾經種過一株巨峰葡萄,只開過當季一次花,沒結成果實,冬天落葉之後就再沒有生命跡象了。從那粗壯黝黑、滿身裂痕的藤幹外表,實在端詳不出他意欲何為?耐心等了他一年也沒等出點綠意,只好把他請出花台,可是他的空缺卻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果樹來填補。另外,在花台的正中間,種過一棵思想行為頗奇特的桂花樹,她身形姣小,沉默而憂鬱,卻戀雨成癖,每逢下雨超過一個星期她就心花朵朵、暗香四逸。如果沒有潤濕的氣氛,那怕是天天灌水,她也只不過抽出幾片紫紅色的嫩葉聊表謝意罷了。去年夏天,苦旱過後,枝椏間生出大片白色毛絨絨的害蟲,噴了幾次藥水都沒效,只好一再的為她剪枝滅蟲,最後剪得只賸下光禿禿的主幹,香消玉殞,成為剪刀下另一個犧牲者。 與桃樹同時成長,兩個根糾纏在一起,可以說是桃樹的孿生兄弟的,是一株已經殞沒的枇杷樹。原本長得粗壯筆直,葉片寬闊,只因一直未曾開花結果,又正好擋在冷氣機的出風口上,卻陰錯陽差地使他一步步踏上死亡之路。去年桃樹開始結果,為了讓泥土的養分能充分供應給桃樹,於是把枇杷樹給攔腰鋸短。原意一方面是讓他避開冷氣機排出的熱風,免受灼傷,另一方面更希望他也能見賢思齊,像桃樹一樣分枝茁壯,多結些果實。可是這棵天生硬骨頭的枇杷樹卻寧折不屈,雖然也分出三枝小椏來,卻只心不甘情不願地在每個枝頭吐出幾片發育不全的絨毛小葉片,然後就如老僧入定般的靜坐抗議起來。過完寒冷多雨的冬天,今年開春以來見他了無生趣,既沒長出一片綠葉,而原來那幾片乾皺的小葉又被慘白發毛的蚜蟲給折騰得焦黃不堪,眼看就要步上那株憂鬱桂花的後塵,就索興把黃葉們全給剪了,讓枇杷樹保留乾淨清爽的外表,帶著尊嚴安樂地枯竭吧。 昨天,在動手替杜鵑摘除子宮之後,像分割連體嬰般小心翼翼地把枇杷樹從桃樹的根叢裡徹底拔除。當初是基於甚麼樣的心態才動手替他修剪的?是為了桃樹的生存?是為了我炫耀的心理?還是為了讓枇杷樹能求仁得仁?在割與被割之間,原來我早已給自己先套上了一個優勝劣敗、平衡生態的主觀冠冕,執行了一連串不知道是必要還是不必要的手術,奪取一棵枇杷樹的性命,也許還有許多從未成長的枇杷子的生長機會;一大把杜鵑的子宮,裡面正孕育著可能可以成熟,也可能不會成熟,但是都已經夭折了的杜鵑的種子;以及一連串可能會發生或不可能發生的物種滅絕的隱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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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