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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洞庭 陷水枯危情
2009/12/12 14:52:58瀏覽428|回應0|推薦4

10月30日上午,湘江長沙段水位下降至24.92米,再創歷史新低,測量水位的標尺已經悉數裸露在河灘上。        

洞庭湖邊居民徐培林插上水泵的電源,一陣嗡嗡聲響,水龍頭噴出時粗時細的水花。「來水啦,來水啦」,一旁的兒子拍手歡呼。

頭枕長江足抵洞庭,華容、藕池兩河穿城而過,但近五六年來,華容縣像徐培林這樣的十萬縣城居民卻為缺水發愁。

華容的尷尬是整個洞庭湖區秋冬水枯的一個縮影。今年9月以來,上游湘江告急,洞庭湖水位跌至建國以來同期第五低水位,並直接威脅到有300萬人口、佔據湖南省G DP40%的「長株潭」區域。

湖南省水利廳洞庭湖工程管理局判斷,枯水危機將成「常態」,且須置於長江、洞庭湖整個水系之中解決,這又直接牽涉上游的三峽調控。

華容:家家喝純淨水

41歲的徐培林在華容縣城以開的士為生,他原先住在華容縣橋西,一年前搬到了橋東,租住在一家單位的宿舍樓裡。兩間破舊的屋子裡,最為顯眼的是廚房裡兩個大紅桶。「不清楚什麼時候來水,什麼時候沒水,我就花40元買了兩個大桶,一來水時趕緊盛滿」,徐介紹說。他的同行譚必武甚至把鄉下家裡的三口大水缸搬來縣城,儲水設施業已成華容縣居民家中必備。

裝滿了水的兩個大紅桶裡呈暗黑色,表面粘稠。「這個月還好了點,上個月像醬油一樣,邋遢死了」,徐培林說。

「前陣缺水,水時有時無,把儲水池裡的沉渣泛起來了,就加了明礬淨化,可能看起來有點髒,但出水口檢測是達標的」,華容縣水利局局長廖權斌向記者解釋說。

這樣的水即使「達標」,也沒人敢喝。徐培林家裡喝的是純淨水,整個華容縣城居民大多如此。這也讓城區人口不過十萬的小城,誕生了南山、桃花山等五六個本土品牌的純淨水企業。在華容街頭,純淨水的送水車穿街入巷隨處可見。

「一周要用一桶,一桶6元錢,夏天天熱用得更多,一個月喝水就要花二三十元。不是講究,確實自來水不敢喝」,對於月收入不過千元、要養一家三口的徐培林來說,這項必需的開支有點肉痛。

搭載記者的途中,「的哥」譚必武掏出手機給老婆打電話:「晚上約了幾個人到賓館打牌去,要不要順便去洗個澡?」因供水時間不穩定,華容縣居民洗澡像打仗,只有丈夫偶爾開房打牌,譚妻才可以藉機享受一下洗熱水澡的奢侈。在華容的街頭,幾家洗浴中心打出「24小時服務」的招牌。

華容本不應缺水。

華容縣水利局長廖權斌向記者介紹,長江在華容流域有17公里,屬洞庭湖區也有4個鄉鎮,內河還有20多個小水庫。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劉立武還補充,以前老百姓因年年怕水,他還是電視台記者時,每到夏天採訪防汛,一上堤就是一兩個月。「一片汪洋真可怕」,他回憶說。

缺的是可用水量。華容縣飲用水源一是采自50米以下的地下水,二是源自長江注入洞庭的河流。經過多年的開採,地下水已經基本無望。華容曾請來湖南省地質隊,沿縣城方圓五公里勘探,但因地質屬於隆起構造,沒有找到有水的卵石層。

流經境內的藕池河已經基本斷流,宋家嘴渡口以前靠渡船擺渡,但劉立武上月去藕池出差,發現河流成淺灘,渡船變「渡橋」,車直接從渡船上開過去。渡輪工作人員介紹說,近幾年,藕池河的水量年年枯少,渡輪擺渡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去年以來,每年的擺渡時間只有兩個多月,其他時間渡輪只能「躺」在河床上。

湖南省水利廳提供的數據顯示,長江「四口」(太平口、藕池口、松滋口、調弦口)的河流中,松滋河2003年至2007年平均斷流驟增至205天;藕池河近幾年的平均每年255天,其中2006年斷流長達338天,是有記載以來最長斷流記錄。據不完全統計,2003-2007年「三口」(太平口、松滋口、調弦口)流量僅相當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37%。

調弦口下的華容河,是華容縣近十年來的主要取水源,也是唯一的希望。泵站每天要取2.5萬-2.7萬噸,豐水期可取五六個月,但秋冬時節則取水希望渺茫,今年9月,華容河上游已經變成小水溝。

華容河的源頭在湖北省石首市調關鎮地段的長江,流經調關、華容後注入洞庭湖。史稱,公元280年,西晉駐襄陽大將軍杜預出於軍事目的,將長江掘了個口,和如今的華容河連為一體,因為地處俞伯牙與鍾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之地得名調弦口。

1958年為了防汛,長江委在調關鎮建起了調弦口閘,在華容河的下游建起了六門閘。但隨著長江泥沙的淤積,如今在調弦口閘前近百米,記者只看一條長達三四米的淤泥帶。這就意味著,

加上閘口的的高度26.9米,長江的水位要達到28-29米,華容河裡才會有水,這在秋冬季節幾無可能。

岳陽市防汛抗旱辦公室副主任陳偉力告訴記者,2007年和2008年汛期結束後,華容河丁家潭的取水點,因水位低於取水口設計高度,較以往提前四五十天已取不到水。

「一到9月就基本無水,只能把下游六門閘提前關上,搶點水儲下來,但又不能完全關掉,否則縣城污水上泛,污染的威脅又較高」,華容縣水利局長廖權斌感到很無奈。

水量越來越小,用水人口卻在膨脹,華容縣的水危機更趨尖銳。像徐培林這樣住在4樓的住戶只能靠抽水,夏季用水高峰期,還要定時供水:早上兩小時,下午兩小時,晚上時間稍長點,也僅三四個小時。

「春天喝泥水,夏天喝藥水,秋天喝苦鹹水,冬天無水喝」。遭受水荒的華容老百姓如是總結。

長株潭:水位新低

華容吃水難困擾10萬人口,而今年9月以來,洞庭湖上游湘江告急,受影響的則是有300萬人口的湖南「經濟心臟」長株潭區域。

「今年早上8點剛剛測過的數據,湘江水位是25 .09米,還算是枯水位」,11月25日,長沙水文站工程師李飛向記者介紹說。長沙站水位從今年9月21日開始持續下降,10月6日8時水位降至25.08米,創歷史新低,7日水位再度跌至25.04米,是這個建站已逾百年的水文站有記載以來同期最低水位。

在李飛辦公室的白板上,寫著一個提示,「水位在25.30米以下要加密檢測」。這個頻率已由正常的一天一次增加到多達8-12次。今年的國慶節,站裡4個工作人員沒有休息,水位持續走低,他們只能分為幾班輪流檢測。「當時要求是,低於24.90米時,每低一公分都要報告」,李飛說。

長沙還制定了最低的防線———24.50米,如果低於這個水位,意味著長沙「失守」,全城將面臨斷水。

「當時長沙自來水廠的抽水水泵已經離設計的最低值很近,差點都已經抽不到水了」,湖南省水利廳洞庭湖工程管理局原局長聶芳容說。雖然並沒有斷水,但不少長沙居民都感到氣氛並不輕鬆,「電視上報紙上,都在號召居民節約用水」,市民何偉斌說。

長沙水文站的窗外就是湘江,被橘子洲一分為二。主河道上仍有船隻往來,汽笛聲聲,但在干流上,河床已乾枯成「人行道」,三五成群的人從河床直抵橘子洲。毛澤東著名的《水調歌頭·游泳》中描寫的「漫江碧透,百舸爭流」已成幻影,只有星星點點的小水蕩。「湘江都露出肚皮了」,聶芳容比喻道。

「你看到的這點積水,還是上次放水後留下的,前段時間這點水影都沒有」,喜歡到河邊曬太陽的附近居民老劉說。也許是掌握這種變化,當地有居民在河床的邊上種起幾畦菜地,綠油油的菠菜生長正旺。

長沙只是告急,而同樣出現歷史最低水位的、位於湘江更上游的株洲、湘潭,則深受斷水之苦。株洲、湘潭部分水廠無法取水,湘潭市水務局副局長肖太湘說,湘潭河東大部分地區都停水,地勢稍高的樓房連一樓都用不上水,這是湘潭從來沒有遇到的情況。工業和商業用水同樣受直接影響,大部分中小企業因為斷水,處於限產、停產狀態。

長株潭難耐乾渴。10月上旬,湖南省防汛抗旱指揮部緊急調度為下游補水,保證城市供水的最低控制線。長沙市採用「江心取水」、「圍堰取水」等方法幫助自來水廠取水,還將取水口改造延伸到江心底部取水,保證湘江水位在不低於24米的情況下正常取水。

天公似乎也心生憐憫,11月8日以來,湖南省出現一次降水過程,持續四個月的湘江「久旱逢甘霖」,中下游枯水狀況得以改善。計劃蓄水至175米的三峽大壩也加大下洩流量,延緩湘江向洞庭湖下洩的速度。11月24日,湖南湘江長沙段枯水警報全線解除。

「湖南的防汛抗旱指揮部應該改名叫抗旱指揮部,還不能只是抗旱,要防旱」,洞工局原局長聶芳容說,「自三峽蓄水之後,湖南沒什麼汛情了。」

漁船閒,貨船難行

洞庭湖與長江,關係密不可分。

洞庭湖的水源,一部分來自長江,經太平、藕池、松滋、調弦四口進入湖南的華容、南縣等地,再注入東洞庭湖;另一部分則來自上游的湘江、資江、沅水、澧水,注入南洞庭湖,最後都經城陵磯注入長江。

上游的「四口」、「四水」水枯,直接關乎到它們所注入的洞庭湖。

作為洞庭湖進入長江的入口,城陵磯水文站的數據是洞庭湖水位的晴雨表。湖南省水文局的監測顯示,10月18日14時,城陵磯站的水位是21.67米,洞庭湖歷史同期最低水位的紀錄再次被刷新。岳陽市防汛辦副主任陳偉力稱今年的情況「很不正常」:城陵磯正常水位應在24米至28米之間,今年低了兩三米,而且每年的最枯水位一般在元月出現,今年在10月就出現,足足提前了兩三個月。

湖南省環保廳廳長蔣益民說,目前洞庭湖總水量只有7.7億立方米,不到豐水期平均水量的1/10。「洪水一大片,枯水一條線」,洞工局規劃處余元君處長則稱,洞庭湖豐水期城陵磯水位達33.5米時,面積約在4000多平方公里,而到了枯水期,今年只有不到600平方公里。

洞庭湖原本是君山下一小塊區域,隨著江河的運動,最後形成「八百里洞庭」。如今冬季的君山島下,恍然回到洞庭湖的「童年」,全無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所描繪的「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的景象。

「船停了,要到明年四月份再開」,記者欲搭快艇從岳陽到君山,船員連連擺手。他說,洞庭湖水枯之後,快艇無法穿越江中的洲灘,君山岸邊水位降低後成為一片淤泥灘,快艇無法抵岸,遊客亦無法登岸,只能停航。

原本豐水期要坐船才能進入的湖區,現在穿著皮鞋就可以走到河床深處。乾枯的河床上一個個裂口張著大嘴,干死的魚隨處可尋,漁船「無人舟自橫」。視野不遠處,湖水被裸露的洲灘斷為三截。

湖南地質研究所教授級高工童潛明從辦公室的凳子下拿出一個沾著泥巴的白色陶罐,這是他在湖區洲灘上淘回來的「寶貝」。「應該是明朝的東西,只在水枯時才露出來」,在湖濱,他還發現了大量的瓦片、紙片,甚至棺木。

洞庭水枯,漁民先知。

11月24日,城陵磯港。44歲的漁民張澤民愁眉不展,他已經歇了十來天,這是他自3歲就上船以來,第一次在冬季無魚可打。如今張澤民的漁船變成了渡船,靠給城陵磯港口停泊的貨船船員擺渡,一趟收二三十元,維持著生計。

「以前一天可以打到六七十斤,這幾年只能打二三十斤,今年乾脆無魚可打了,以後不知道該咋辦」,這個臉龐被曬成古銅色的漁民搖搖頭歎息。君山腳下,67歲華容漁民饒振球現在的工作是幫老闆看守魚塘。他從打魚轉為養魚。

張澤民的漁船後面,停泊著數百艘貨船,看不到有動靜的跡象。

正在城陵磯海事部門辦簽證的湖北船主喬先生有一艘三四百噸的運沙船,主要航行目標是湖南長沙或湖北宜昌,但在湘江水枯之後,他的船已經無法抵達湘陰,生意慘淡令他苦惱。一起辦證的船東們說,湘江上千噸級的船隻無法進入洞庭湖,只能停在城陵磯港,通過小貨船轉運。

長沙水文站工程師李飛介紹,根據斷面測試,湘江水深最高時達到39米,正常蓄水在豐水期應在30米左右,水量較淺也應在10-20米,但今年他們檢測到最低水深只有6米,船隻行走容易擱淺,千噸級無法通行。

負責航運安全的岳陽海事處城陵磯站工作人員用「戰枯水」來形容他們的工作狀態,他們業已「戰」了兩個多月。

除了漁民失收,貨船難行,湖南省水利廳在今年9月30日向國務院三峽辦所做的匯報中還提到,水枯直接導致水質環境惡化,農作物改種絕收,釘螺滋生。這種現象已經突顯,洞庭湖區的魚量比解放初期下降50%,湖區安縣部分地區已將水稻改種成棉花。

江湖關係失調

與中國諸多流域的遭遇一樣,環境的變化是洞庭湖缺水的根本原因。

乾旱是第一個「罪魁」。進入八月份以來,流入洞庭湖的湘、資、沅、澧及周邊水系地區持久乾旱少雨。根據當地水文部門的資料,今年1至9月,湖南全省累計平均降水1011毫米,較歷年同期偏少14%。其中8月份降雨較歷年同期偏少41%,9月份以來幾乎沒有降水,較歷年同期均值偏少62%。「冬季降低30%-40%屬於正常,但低於70%就很不正常了」,岳陽市防汛辦副主任陳偉力說。

此外,雖然湖南方面不願將另一重原因直指向三峽蓄水,但諸多信息顯示,洞庭湖水位明顯降低的一個時間節點,正好是三峽蓄水後的2003年。

三峽蓄水對洞庭湖有何影響,建設之初就有過調研。當時,有專家認為三峽工程運行後,長江流量在枯水期將增加,亦即洞庭湖的水位也就相應會增高,甚至可能有洪澇,反對者認為三峽蓄水可能會導致下游枯水季節水位降低,應在10年之後顯現。

正反雙方都沒有料到,僅僅兩三年之後,洞庭湖的枯水危機就開始突顯。童潛明介紹說,三峽關閘蓄水後,長江水量少了40%-50%。他還觀察到,今年枯水期提前兩個月,以往在11-2月份,今年9月份就開始了,而在1998年的這個時候,湖南的抗洪才剛剛結束。

「國務院三峽辦也問我們,你們說說,到底洞庭湖的水位降低,三峽的因素佔多少百分比?這無法量化,只能說是因素之一,要把賬完全記在三峽的賬上,對三峽也不公平。」洞工局規劃處余元君處長說。「你要全賴三峽,它也不打收條,是不是?」洞工局原局長聶芳容反問。

專家將洞庭湖水枯指向三峽更基於江湖密不可分的關係,這包括兩筆賬。從「進賬」的角度,自2003年蓄水後,隨著長江下洩量的減少,洞庭湖上游「四口」以及以長江為水源的來水減少,注入洞庭湖相應減少;二是「支出」,隨著長江的蓄水,長江水位降低,洞庭湖與長江交接的城陵磯口處,洞庭湖水面高於長江,從洞庭湖下洩至長江的量必然增加,進而上游的湘江等「四水」的下洩量也加大,水位降低成為必然,專業詞彙稱之為「坡降」。

還有一筆賬是,三峽工程建設之前,長江水「泥沙俱下」,但三峽截流之後,下洩成為清水,清水沖刷降低下游的河床。三峽蓄水後,湖南的數據是,河床沖深5-8米,深泓內移15-35米,最大沖深22.3米,河床沖刷量是以前的2-3倍。「就像水桶外面的木板,最低的那塊板決定了裝水的高度」,洞工局局長助理易放輝形象地描述。

基於這種關係,為緩解洞庭湖水位不斷下降趨勢,國家防總緊急調度三峽水庫從10月19日起,按不小於8000立方米/秒加大下洩流量。雖然這個流量不能直接補給洞庭,甚至無法進入「四口」給洞庭湖多大的「進賬」,按湖南的說法只是「杯水車薪」,但至少減少了「支出」,讓水位下降不那麼迅猛。

三峽也有自己的「苦衷」。水文學家、中國工程院院士王浩分析近50年來長江流域氣候變化的相關數據後得出結論,長江全流域氣候年均氣溫有顯著上升趨勢,逢暴雨發洪水、連晴高溫鬧旱災,這將成為「正常狀況」。

「長江是結構性缺水,水量性、水質性缺水」,洞工局原局長聶芳容說。氣候變暖導致長江源頭冰川退縮。長江源區生態環境地質調查項目負責人、青海省水文地質工程勘察院教授級工程師辛元紅認為,一旦號稱「固體水庫」的冰川面積持續減小,其消融量也隨之減少,長江下游來水量也將相應減少,湖泊將大面積萎縮,甚至乾涸。

「這是新的長江水情向人民提出的紅色警告,就此下去,長江流域經濟特別是工業將遭遇挑戰,並有可能帶來災難性後果」,聶芳容警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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