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候修過馮以堅先生一門唐詩賞析。講課以前，老師必定先拿出隨身攜帶的孤本秘笈，將裡頭的筆記抄寫在黑板上。台下同學則是振筆疾書，深恐漏抄了先生的讀詩心得，無奈其字飄逸狂放，教人費盡眼力，才認出個七八成，往往得課後借旁人筆記考據訓詁一番，裨補闕漏。先生講解唐詩的時候相當生動活潑，言之不足，有時還配上肢體動作，讓人印象深刻。到現在，雖然很久沒複習教過的東西，若干詩句，像「儒術於我何有哉」、「粗糲亦足飽我飢」還能朗朗上口，這對記憶向來不好的我來說，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除了教授前人錦句，老師有時還會分享自己創作的舊詩。迄今還記得「愧無著作報孫蕭」、「人事音書任寂寥」零星幾句。之前讀林文月教授的雜文，最愛追憶臺靜農先生的那幾篇，深為兩人的師生情誼所感動。近來線上觀賞曾永義教授講解詞曲，看到曾教授年逾耳順，猶不忘恩師鄭因百先生的指點提攜，除了敬重曾教授飽學而不忘本，更羨慕他能親炙國學大師，而有我生也晚之嘆。馮先生自言「愧無著作報孫蕭」，同樣是出於對老師的感恩懷念，其實先生學問淵深，光憑這點，可以無愧矣。（詩中，「孫」指的是孫克寬先生，然而「蕭」所指何人，可惜已經記不得了。）至於「人事音書任寂寥」句，語出杜甫「人事音書漫寂寥。」透出老人家內心的蕭索。曾經有中文所的學長回來探望馮先生，順便利用課堂時間，和班上同學分享研究心得，言談間提及，馮老確有些不如意。表面爽朗，而胸懷壘塊，似乎是文人難逃的宿命啊。 

就讀成大外文所後，還常常上東海中文系的系版。某次在上面讀到馮先生另一首詩，詩中有「南飛烏鵲久盤旋」句，化用曹孟德「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驀然想起自己從大學到研究所，一路南徙，轉眼七年，他鄉幾乎成了故鄉，因以南飛烏鵲為號。夜闌人靜，試作短文，略敘取號始末，也算是懷念大學時代一位教導過我的老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