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Gabriel    文：juliet

 
「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碰地一聲，她甩上房門上了鎖。
「這孩子脾氣真硬...」老阿嬤一臉無奈地說著。
而他本來因為酒醉茫然的腦袋瞬間冷卻了下來，望著房門只是沈默著。
「妳自己想想吧！」丟下這一句話，他轉身又出門去了。

她是個聽話的孩子，除了脾氣硬了點，其他方面從來不讓父母師長擔心。
在學校，她學業成績表現優異，是班上的幹部，也是同學的小老師；在家裡，她是弟妹的姊姊，被叮嚀著要做好榜樣。親友師長都說她是乖孩子，她也從來不辜負大家的期望。

這是第一次，她出言頂撞父親。
父親是個飄泊的人，長年在外工作偶爾才回家一趟，說偶爾不是三五天，是一個月（甚至更久）見面一兩次那種。也因為這樣，每一次見到父親回來，她心裡總有一份喜悅，即使只是簡單地說說幾句話。
那是一個夏日的黃昏，她和鄰居的同學在院子裡聊天，父親回來了--帶著滿身酒氣，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院子的花澆水了沒？外頭的衣服怎麼還沒收進來？...」他質問著。
「你喝酒了！？幹嘛喝得醉茫茫地才回來？」看到他像關公一樣紅的臉，她忍不住生了氣。
「小孩子管這麼多做什麼？」父親不耐了。
「你都不在家，一回來就管這麼多？」她毫不考慮就脫口而出。
聽到這句話他生氣了：「你還敢頂嘴？我生養你是來管我、忤逆我的嗎？」
「那你生養我有關心過我嗎？你都不在家...那麼不喜歡回來就出去啊...」
啪！話都還沒說完，父親一掌揮下，重重地落在她的臉上，厚實的掌心加上一陣怒氣，反應在她紅腫的臉上。空氣瞬間凝結了數秒，兩人頓時沉默了一下，「就算你不高興我還是要說！這麼愛喝就出去喝不要回來發酒瘋...」啪！又是一個巴掌，他一陣惱怒：「你還敢頂嘴！！」
「有什麼好不敢的！」「我受夠了！」也許是壓抑太久了，她把心中的怨氣一股腦兒地宣洩出來，就算因此而惹惱父親。父親的教訓很痛，但是她沒有哭。
「為什麼會這樣？我只是想要一點家的溫暖...」紅腫的臉還在發燙，她的心卻好冷。
「你這樣頂撞我對嗎？你以為你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他在門外咆哮著。
房門內寂靜無聲，他的醉意在盛怒之間似乎全醒了，老阿嬤忍不住責備幾句：「你怎麼打她啊？孩子這麼大了用講的就好，打她做什麼？」「為人父沒個樣子，小孩也讓人煩心...都是一個樣！」
「你自己想想吧！」轉身，他又離家了。

父親離家之後，她把自己關在房裡一整天，算是無聲的抗議吧！
她知道自己無力改變現實，無法選擇出身的環境，一個溫暖的家、一份踏實的父愛，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唯一能做的，也許就是長大，然後離開。
母親和老阿嬤擔心她的狀況好言相勸，親友也來電問候關心著，她心裡想：「我的要求很多嗎？我只不過要我的父親像個父親而已...。」

第三天，他回來了。
他對她說：「我們談談吧！」這是第一次，他用這樣的口吻對她說話。
拉了椅子在書桌旁坐下，沒有酒精裝飾的臉輪廓格外清晰，卻有一絲疲憊，她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著這張熟悉卻也陌生的臉：「大家都說我像他，我們應該是親密的啊！為什麼『父親』對我是如此遙遠？」

「你的臉還好嗎？痛不痛？對不起出手打你...」他溫柔地說著。
「我知道你長大了，有些事應該跟你用溝通的方式解決，我真的很抱歉...」
「我沒事了。」她訝異一向威嚴的父親竟然對她道歉，此時心中再有不滿也只能沉默。
「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不滿，我承認很多事我沒做好，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成人的世界有太多事你還不懂，現實生活很多事也由不得我們...」他娓娓道出心中的苦，他說起出身環境的困苦，成長過程遇到的難題，也說了他現在不回家的理由...「我也很想在家陪你們，但是我必須工作，我要工作養我們一家人，要供你們念書、生活，也要擔負員工的生計。我肩上有很重的擔子...」
「那你可以做點別的事啊，不要奔波，不要離開那麼久的...」她希望現實能有一些改變，那怕只是一點點。
「工作不是說換就換，我一個人很簡單，但是跟著我的那些人怎麼辦？他們也有家庭要養...我出去不是喝酒不是在玩，我四處工作奔波的辛苦你不會了解的。你一直都很乖，從來不讓我操心，我希望你好好念書，做弟妹的榜樣。阿嬤老了，別讓她擔心，不要讓我失望，好嗎？」父親內心的告白與殷切的叮嚀讓她忍不住淚眼婆娑，原來，他不是那個巨大無畏的勇士，他也有脆弱無助的心靈。原來，他背負著這麼沈重的負擔，所以顧不了她那小小的期盼。
與父親的對談，除了眼淚，她似乎找不到更適合的話。

現實，真的由不得自己嗎？

知道了父親的想法，也明白了現實總是多一份無奈，她心中再多的不滿也漸漸釋懷。

那一夜，房裡昏黃的燈光下走進了一個身影，一雙厚實的手在書桌上放了幾張鈔票：
「這些是給你的零用錢，早點睡，我出去了。」
一夕之間的成長與內心的衝擊讓她輾轉難眠，望著黑暗中的背影，她終於明白：

父親不再是熟悉的陌生人，父愛也不是遙不可及，只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