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士瑩逍遙遊    

黑森林的迷路旅行

每當有人問我為什麼選擇居住在波士頓時，我常常這樣回答:

『實在並不是因為喜歡美國，所以才定居波士頓的，而是因為很喜歡的波士頓正巧在美國，所以才住下來的啊！』

同樣的道理，可以用來解釋為什麼我整個德國，竟會如此鍾情黑森林，尤其是弗萊堡南邊坐車不到半小時的一個小鎮詩陶芬(Staufen) 。

歌德描繪浮士德在這裡被魔鬼殺害，然後這個小地方就出名了，逛了山上的古堡遺跡和鎮中心，其實只是跟隨著觀光客的步調而已，如果能夠再屬於黑森林地區的森林和草場待上一個下午，或是住個幾天，毫無目的地走一走，吃飯，喝啤酒，閒逛，很容易就會有在六千英里外的黑森林（Schwarzwlad） 裡找到家的感覺了罷。

沒有去過黑森林以前，只看過風景明信片，吃過甜膩膩的黑森林蛋糕，不太容易體會為什麼很多的樹會讓人如此喜歡，多年以前有一次演講，到新竹女中去，這些高中女生和他們姊妹般的老師，硬是拖著我一個大男生去看他們校園的樹林，還起了名不知道叫做『維也納森林』還就是『黑森林』，當時感覺是這些少女們浪漫過了頭，漫畫還是羅曼史看得太多了，竟然如此寄情，這件小事很快也就被生命事件的潮汐淹沒，但是直到我某個夏日午後，環遊了世界很多圈，看過許多大山大水以後，站在黑森林的中央，靜靜地在湖裡游水看人在岸邊烤肉，新竹女中的樹林，竟然像沉在海裡的碎玻璃，被浪花磨勻打光了，在最沒有預期的時候浮現在皎白的貝殼沙灘上，黑森林的映象，奇妙地在兩重完全不相干的時空重疊。

黑森林北端是貴族氣息濃厚的溫泉鎮巴登巴登，南端的弗萊堡（Freiburg）則是個典型的大學城，熱門山頭像是斐爾德山、貝爾赫（Belchen）、康得爾（Kandel）與蕭伊斯蘭（Schauinsland），都吸引觀光客乘著遊覽車前來，從山頂上可以遠眺法國邊界與葡萄園谷，還有雪區，但是我更喜歡走進森林中尋覓小鎮，像是哥登巴哈（Gengenbach），像是我鍾情的詩陶芬。

新竹女中的那一小片樹林，之所以會讓我在突然從記憶深處喚起，可能跟黑森林比想像中小很多有關係。想像中的黑森林是多麼的巨大神秘，深不可測，是一片荒野﹐充滿了猛獸及神秘，根本是童話故事中惡後母拋棄孩子的絕佳場景，然而眼前的現實卻是如此可親，標示清楚的森林步道，在黑森林度假的德國家庭，早餐之後就牽著狗帶著孩子，溫馨享受半天或一天的森林漫步，才直呼林蔭參天時，抬頭已見教堂矗立在眼前，細數著幾世紀以來的歷史痕跡，自然與人文之間毫無接縫，也無造作地隨著深綠的青苔織溶在一起了。

與其說這裡與德國著名的工業科技遠離，還不如說，所有自然與環境充分結合的最高設計精神，都在這片森林中具體實現了。

如果得閒數日，每天在黑森林中選一條不同的步道，毫無預期地走到哪兒算哪兒，恐怕是最幸福的德國旅行方式，這些步道中，我特別喜歡西路（Westweg）、橫路（Querweg），因為它們可以貫穿弗萊堡到玻登湖（Bodensee），我曾讀過有人將這裡的古木被形容成「具有野放氣息的羅曼蒂克之林」。

除了山林，還有大大小小的湖。徐路克湖（Schluc hsee）。踢踢湖（Titisee）。從19世紀末就鋪設好的登山火車鐵軌﹐高度差達六百多公尺，沿途盡是典型黑森林的湖光山色。

除了湖，還有幽谷。木爾格塔谷（Murgtal）。金企格塔谷（Kinzigtal），山谷和湖畔伴隨著瀑布。

有人喜歡黑森林公路（Schwarzwald-Hochstrasse），認為這是前進黑森林絕美的方式，也是德國黑森林裡最老、最有名、也可能是地勢最高的一條路線，在一九三○年啟用，全長雖然只有六十五公里，但是因為迂迴彎道很多，讓我想起加拿大溫哥華到Whistler滑雪聖地的那一段山路，跟台灣東部的山路也有些類似，畢竟遠眺著萊茵河的波光，還有森林轉彎處不時沉靜兀立的教堂，彩繪玻璃，祈禱燭光，無論哪一個季節，每一個轉彎，都像翻閱一張風景明信片，只要不暈車，很難不心生安祥幸福之感。黑森林公路最後終結在佛洛依登市（Freudenstadt）。

但是我還是喜歡搭火車的，似乎鐵路旅行帶給旅人的感受更深。

雖然整個黑森林都有鐵路通過，但是多不在主要幹道上，必須轉搭十五條支線的其中一條；就像日本和台灣的鐵路支線，那種小而美的精緻感受，正是黑森林的特色。鐵路在森林中穿梭，很容易就搭錯了，但是看著綠野掠過窗外，整群的小鹿，野兔，森林裡的人家和裊裊炊煙帶來的獨特木香，往往不知不覺就到了總站，就算抵達的不是預定中的目的地，似乎也沒有什麼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