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身在圓寂場內進行入定坐化,是只有心靈存在,肉体已被意志力摒除出自我,維繫日常生活這最重大生命困境已解套。天人已不再交戰,靈性已獲得絕對主宰,時間已不再構成自身的壓迫,繫懷於心的問題也不再是問題,不會是霎那間了然於心,而是間題不再存在。生命的意義?我往何處去?意識還會存有嗎?都不存任何困惑。既然己了卻繼續生存之寄望或意念,還會有我執嗎?
然而佛家不是這樣看待虛空,虛空仍只是媒介,永恆存有的信念貫穿其中,修行乃是為目的而作為鍜鍊的必經之過程。泯滅了身心所有的欲與望後,涅槃還不是止足處。有與無並不是互相對立,可是坐化本身的效益,凡人不能不從肉身止息的角度來著眼,沒有貫穿身心的信仰,世俗的血肉之軀如何能以及為何來堅持秉行此行徑?
僧人的入定是宗教修持,如果還有僅有的飲食也是為了貫徹延續對佛的領悟省思,軀殼只是暫駐借用的停腳處,並不認為是單純意志與肉体的對抗。人們以為是最堅困的部份也許是不存在,生活著的人是為自己的肉体存活,所有的思慮是圍著生理需要而生,正在丟棄臭皮囊的僧人應是已經沒有活著人的念頭。思想著的是純椊虔誠禮佛。
然而凡人看整個修持行徑仍只是一個過程,為著目的準備的一段堅苦卓絕的自我滅絕。覺著意志力無與倫比的強韌。無法理解那堅定莫名的毅力。會覺著朝著空無的堅持挺進是沒法想像的努力。沒有外力的支撐不飲不食不動的軀殼為何能挺立恆坐在倒置的瓦罈上?為何不會倒下來?為什麼不就癱倒於地呢?以精神意志力出發的修持還是得以肉体的堅持作為基礎。
對肉身的磨礪還是一切修行的礎石,躺著的身軀是不僅鬆馳身心也寬放意志的凝聚與思想的放縱。睡佛不會是實踐修行的佛。所以實際上坐化的執行仍是肉体行為的實踐。觀音蓮花座上的坐姿是無倚靠下人体功學上實驗得到的平穩挺立之姿式,膝蓋放平腳掌相抵是使得重心平穩,雙手合十兩臂垂置在大腿上則使得軀幹有所依附。當然還得是長久修鍊的成效。
挺直腰幹打坐不倒是需要較強的体魄,可是旺盛的生機又是打坐圓寂最大的困擾。可以想見坐化之初的困難,不僅要對抗猶尚紛擾浮湧的萬般雜念,生理上還鮮活的狀況更是艱厲的磨難。份量遞減每日或數日一次的粗糙飲食是會慢慢減損生機,消化排泄等等自然現象如何憑意去力消匿於無形。尤非一般人想像所能理解。
修鍊離不開意志力的堅持,整個的圓寂過程乃是意志的化身,意識消失而軀殼僵持不倒,是怎麼樣的意志力的支撐。並不是表現給世人吃驚觀看,在荒山無人跡的洞穴裡獨身坐化圓寂,原就不願為旁人見著。而在山中古寺道場圓寂焚化或者埋身座下的瓦罈,絕大的可能是從頭至尾,不曾有任何無干之人見著圓寂的過程。在坐化中的僧人不是傳法勸世的一般和尚。與自己生命作終生的領會,與旁人何干,不是做來給世上人觀看或見證的。
可能只是單向與佛的接觸虔敬禮佛,沒有可能知悉圓寂中的僧人是在佛法灌頂之下與佛對應或是思索生後世界還是寧靜無思甚至是恍惚出神。一去不返的僧人再不會留下任何口信或留言。是一種超乎人際交互相處的境界,無從探觸僧人內裡的思與感,心領神會己經逾越常人思想與表達的範疇,是種封閉自固的冥思,沒有表現的欲望,並不需要世上殘留的人來領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