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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東去 2 (下篇) 大地沉淪 《1》 ★★★★★
2023/12/17 01:53:46瀏覽410|回應0|推薦25
大江東去 2 (下篇) 大地沉淪



1 逮捕


1949年五月上海淪陷,人心惶惶,國民黨的飛機走光了,能載人離開的商輪貨船只要能離岸的也都去了台灣。剩下的火車汽車客貨運站在共軍在接收前盡皆封鎖,所有對外的鐵公路一概關閉停駛。

饒是如此,整個上海地區並未能說己全面封鎖,急於離去的人仍可找到門路逃逸,或駕車或徒步從較偏僻的路線蹓走。有錢有辦法能走的盡可能走掉,沒錢就莫走。

共產黨來了,窮人該翻身了。雖不清楚「共產」到的底是怎麼回事,聽著嚇人,但眼前情況並沒有傳聞那麼可怖。八路軍畢竟是人民的軍隊,為千千萬萬被壓迫的窮人作戰,現在可是人民翻身當家作主,比起貪官汙吏當道的國民黨官員與兵隊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但是像唐李惠芳、于胖子這類人們照眼前共產黨說法;在舊社會裡站在人民身上渴血飲利的腐爛份子,來到新社會裡可是要清算、要打倒的對象。

上海市上市民除了乞丐與三餐難繼的工人階級,多半是社會寄生蟲的商與公,以及吃閒飯的白相人、交際花…等等,現在整個翻了個兜,像于榮德和唐太太以及城市裡多數人他們前途會如何呢?乍聞之下令人憂心。新登場的人民市政府在街上四處張貼出佈告安撫人心,公告內容倒並不如外面傳言那般一切只講革命,要即刻打倒封建社會,改革掉腐敗墮落朽壞的舊社會制度那般令人肅殺恐慌,字面上傳逹反倒是一片穩定平綏與安寧,說明新政府成立一切不變,工商業營運照舊,要市民安心過日子,共同合力來營造建設社會主義的和平互助的新中國的新社會。

話雖如此,然而眼前可見的情形演變,卻逐步讓人覺著愈來愈險峻
。于家是商人,也是共產黨指明的剝削階層,他們不能不有所顧慮
,和唐太太已減少來往,他們自顧不暇,已不可能再來幫著惠芳打
點了。惠芳清楚自己的身份,於家不能不有所區間隔離。她帶著兩個孩子,不是說不想併將過去一走出去,可問題在於小孩這麼小她
一個人拖一個抱一個要走也走不了。思前慮後,她總想自己一個人
帶著孩子湮沒在市區裡頭人生地不熟,沒有幾個人認得她,共產黨怎會就曉得她是誰哩?

有什麼來頭?她就這麼閑聲不響賴在城市塵囂一角裡頭,能礙著誰呢?一市裡幾百萬人,難說就那麼容易地把她揪出來,共產黨難道就會把她怎麼樣呢?

眼前的情況,她是可以撐著過下去,生活費用尚不用愁,但她也擔心身上縱帶著足夠的錢,生活花費一時間構不成問題。可是不說坐
吃山空,眼前情況下她不得不開始計較,得盡量讓人看著檢省,決
不能看起來張揚。眼前擺明對於共產黨來說,有錢就是罪過。可是話雖如此,她一個人帶著孩子的食衣住行處處都得打點,一切的一切,都得駛錢過日子,每天的花費開銷沒法不落在鄰人眼裡,無從杜悠悠之口。生出閒話來,她可一點也辯白不來。

唐李惠芳單身帶著兩個稚子獨自賃屋而居,對於她這個隱藏身份的國特眷屬事已至此,不能說不後悔當初沒聽張代表夫妻勸她趕緊離滬的話。她來來回回考慮不下千百遍,此刻真不知如何是好?焦灼於命運的岌岌可危,外面市裡頭現在已有不少人被逮被處刑,後面還不曉得會發生甚麼樣的情況?

于胖子也說,時候還來得及,得趕緊趁兵慌馬亂時刻可以逃逸出去,但是帶著兩個稚齡幼子,加上肚裡還懷著另一個,她實在沒法架這麼大勢頭豁出去。

思前想後,沒辦法不著急,尤其不能不怨她先生唐餘堯,把所有擔子都一股腦兒丟在她單身一個女人身上。還好她的小孩都乖,相當聽話,小瑜尤其懂事己能幫著照顧弟弟,她小小年紀似乎也已從大人言談中懂得媽媽的用心,似乎知道媽媽不肯單獨留下她在于伯伯家而帶著弟弟搭機撒離逃難去台灣;媽媽堅持要守著她,不讓一家三口分開。

搬到新地方,惠芳考慮到小瑜已五歲了,這個年紀應是該託付到她們賃屋的巷弄前面的幼稚園,讓她入學好學著認字,但由於惠芳本身的潛藏情況,她不敢把女兒放到幼稚園去,她得坐以觀變。

惠芳再也沒有人可以商量,舉目無親,親友連繫全斷絕了,與所有的家人都失去線索。這裡唯有的熟人于家也都躲著她們母女,她的身份會牽連別人,沒有熟人會跟她來往,她深覺被陷在裡面,進出不能、動彈不得的窘境。在上海這裡日困愁城,她唯有不斷地懸念著夫婿,只有想著唐餘堯才能暫時棄絕眼前的情狀,才能麻痺自己。

她思夫心切,在這麼孤單無助的時候,思戀尤眷;想念得這樣強烈幾乎都忘記了在南京時不斷地爭吵搏鬥,那時她悔悟到與他相處那麼為難。然而此刻懸掛下,一切改觀,她一心懸念著只有唐餘堯。孤身一個人流離於此,她想他想得更是厲害;不論在過去,以及是怎樣的情況下,所有的不是,都可以忽略包容,只想他對她好地方,兩人的恩愛親蜜。她念叨著她們夫妻間爭爭吵吵打打鬧
鬧,感情卻是在的。

她推想他目前的狀況。他當然完全不牢靠,她清楚得很,這個風流鬼,仗著賣相,花叢裡吃得開,一定少不了女人。好的地方是還顧家,對子女和她本身都戀眷著。她念眷著彼此間相好的情景,想著兩人在首都再見面時的情景,夫婦倆一見著相悅復生,彼此間那麼地懍然動容,所謂小別勝新婚,親密的時刻實甜於蜜,兩個人都等不及入夜就安排小孩入睡,好急於親熱。

隨著時間的延展,聽到的消息外面的情勢已益發愈來愈險峻,很多人被捉進去了,沒逃掉的國民黨遺孽的高官將校軍官一個接一個地捕獲。囤積居奇的奸商也一起起地揪出送進牢獄裡。每天都有 不少人被槍斃。

惠芳的房東甚至告訴惠芳就他們住的這條巷子裡都有幾起人被起出來逮走。共產黨入主以來,終於迫不及待地展開清算過濾,安撫期過去了,無產階級上臺要雷厲風行地整肅,所有舊壞腐敗份子都得
揪出來。情形雖不至於人人自危,但也足以讓人有風聲鶴唳之警愓。

一天挨著一天,帶著二個孩子,日子還是得過。情勢的演變使得惠芳極度擔憂和焦慮,她深居簡出,偶而進出天井時撞上房東會相互寒暄一番,幾乎沒同任何人和鄰居來往;每天除了非得出去買菜補充日用品,她都窩在屋內,煮飯、帶小孩、教小渝認字讀書。

惠芳暗自忖度她不是國民黨黨員,雖然家裡父兄都是國民黨的軍人,她自己可從沒有任何政治上牽連,向來是一個沒做過外面事情的家庭主婦,在上海也沒幾個人認得她,或識得她過去;她的夫婿雖從事的是十惡不赦罪孽深重的國民黨特務工作,但她自己可從來不曾預聞過,男人在外面的工作向來不關她的事,她可不是人民的公敵,沒幹過為害共和國和工農人民一丁點的不是,她實在並不覺自己有何罪咎。
眼前的她默默地帶著兩個孩子寒傖地過活,她覺得不應有事,應不會有什麼問題,應不至於出事被糾察出來。她老是這樣地盼望,自己找台階,一廂情願地作好的想,寄託不幸不至於就此發生到她和她兒女身上,終日祈求別出事,然而祈望歸祈望,老天可從不會因此就順從人意,最糟的結果總是在無防备下不期然爆發。。

一天夜裡,她們一家三口都睡著了,睡夢裡惠芳被急促的拍門聲敲醒,惺忪間,驚醒過來,心想,是誰會在這麼半夜還毫無忌憚地來敲門。隱覺不妙,遲疑著。可是敲門聲催促得既急又響,隔著大門外頭來人大聲催喊:

「開門啦!」

人聲嘈雜,像是有許多人樣的,事情不好了,一時掠過她心頭的念頭竟是「該來的,不就來了」,只得硬著頭皮起身應門。

她也隔著大門,大聲問道:

「是誰?」

「打開門!」外面大聲吼回來:「公安局來的。」

門一打開,路燈下黑區區地站滿許多穿制服的武裝人員,各自攜著槍械,前面兩個還逼擁上來把槍頭直對著她。公安局果然找上門來了。

「你是唐李惠芳?」

一位官長或是隊長或領隊模樣的人從人眾裡面走出來上前質問她。

惠芳應「是」。
公安局的人員也秉承共軍傳統,不佩帶等級識別標識或肩章;解放軍沒有階級制,軍官是任務取向,唯有憑態度及問話的口氣辦識。

「你被人告發是國特份子。」

隊長宣示罪名。被人告發?國特份子?誰告發她?她問。

「不准問!」隊長喝令:「邊上站好,搜出國特反動證據後,帶你回局裡再一一清查過濾你的罪行和隱瞞的過從來往。」

隊長的下屬不待吩咐,已像蜂窩裡釀蜜的工蜂一般,一群人亂哄哄地各自分頭在小房間裡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櫃,四處翻尋國特窩藏的密件事證。小孩醒轉,猛然見著這麼多帶槍的肅殺軍人圍在屋裡橫衝直撞亂翻亂找,嚇傻了被驚醒兩姐糑。,最後弟弟還是怕得哭,尿都嚇出來了。姊姊也嚇破膽,然而還曉得噙淚伸出隻手來護住她弟弟,唐李惠芳趕緊過去安撫他們,要他倆別怕,沒事。

「不准動!不准銷毀證據!」

身旁班長樣的一個兵警告她。

「什麼證據?我什麼也沒碰,」惠芳不理警告,申訴辯白:

「反動物件,你們搜去啊,可不需要嚇倒小孩子呀!」

她輍出去了,不顧一切地像頭被獵補到的母獸低頭舔舐著幼犢,以自己身體來護擁住她的子女。

隊長看在眼下,倒沒作何表示。他讓她們三母子自個兒相擁在角落邊。
三母子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丘八把他們家整個翻了個兜。所有的廚具衣物都被撤的搜查後丟出來,堆在當中像個散亂的廢物坑,兵士們又分別把搜出來的身份文件印章公文及金鈔全攤出來,按序攤列在飯桌上。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磨蹭,房間內根本沒多少東西可搜查。最後終算是搜查完結。

隊長開始下令準備將唐李惠芳帶走去局裡。

僵在一旁的惠芳心想;要被帶走了,終於要被抓進去,她摟住小兒女的手都涼了,心裡更是涼透。是夜事情驟發而至全無徵兆,讓人措不及防。她倒不覺恐懼,所有的擔心就只纏繞在自己被帶走之後,剩下兩個稚齡的孩子怎麼辦?當然雖是不怎麼畏懼即將面臨的惡劣慘烈之命運,恐慌卻不免緊密地籠罩住她,層層疊疊的憂慮攫住整付心身。這些兵根本不理會她身旁小孩的問題,他們只要抓她進去,她身邊牽扯的子女問題,沒人留意,那完全不干公安捕人的作業。

惠芳被帶走,她不嘆一聲冤,也不發一句怨言,但他們要如何處置她的兒女,難道就扔在這間被劫掠的房子裡不管嗎?怎能把母親帶走,卻扔下兩個稚子留在劫掠後的空屋內。她一進去大概回不來,
無論如何得先向帶隊的領導請求讓她把孩子託付給熟人,她一定得先把子女託付給許玉蓮。相對於孩子,她死不足惜,可兩個孩子要如何了結呢?此刻唯有的顧慮只剩孩子,三母子從未分開過,想
這下子就活生生地被切斷拆解掉,她心如箭透樣的緊張恐慌。

她自忖此一進入公安局內勢不得脫身,這種情勢下,她不能不意識到最壞地可能性,再怎樣做母親的也得要設法安置小渝和弟弟,不由想著可憐的小渝和弟弟此後命運究會如何?和媽媽就此天人永隔了嗎?
她不能不求取公安人員的仁慈和寬限,讓她跟何玉蓮通電連絡,告知眼下的遭逢和情況。她不能不為孩子爭一點廽環,父母都不在身邊,要兩歲和五歲的小孩如何生存?遑論自謀生路?況且搜證後,他們已一無所有,屋裡所有能用值錢的東西都成了證物,都是罪證。

惠芳自分必死 ,但小孩何辜,共產黨執法的人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不能不稍微慮及人家幼稚無助的子女。父母罪孽不應延及子女。這樣無助的小兒總得有所寄寓,她得把小渝和弟弟託付給于榮
德何玉蓮夫婦。無論怎樣拼將一切也得託付個可信託的大人照應,無論怎樣的情況她都得要求公安當局讓她託孤給於家。

這個隊長黑著個臉,公事公辦,可還算有點人情味,應會讓她把事情作一交待,才帶人走。趁隊長指示如何將物證及犯人帶走的空隙,惠芳趕緊把握機會向隊長請求無論如何讓她去房東屋內借
打個電話給她一個朋友家,為的是好把兩個小孩託付給他們。

隊長問他要打電話給什麼人,她說是于榮德,隊長要她寫出來,她寫了,隊長拿來對照手上的公文後,跟她說:

「不必了!」

她不得不問為什麼?

隊長含著譏諷的臉色跟她吐露:

「就是於某人告發你的。」

惠芳一聽,劈頭像遭雷霹,半天沒反應。

惠芳訝異地覺得怎麼可能?于榮德何玉蓮們兩夫妻不是一直都那麼為她著想?照謢她,喜歡她,讓她住在他們家裡,而他們的女兒也那麼喜愛她的一對子女,何玉蓮還是小渝的乾娘哩。

「你要把孩子託付過去?。」

隊長見她半天沒言語,不動聲色加上一句。

她完全沒退路,沒辦法,縱是晴天霹靂,她也顧不得,她只念自己被逮進去,她的子女怎麼辦?何玉蓮既不可託,小孩這麼小,惠芳被逮走,一切又都沒了,沒人照顧他們,連最起碼生存條件都剝奪去了,這麼小的小孩怎麼辦?他們要如何求生。

她央求隊長,不能這樣帶著她一走了之,無論若何也得讓她拜託一個人暫時照料一下她小孩。這是她起碼而且最卑微要求,她怎能丟下小孩,就這樣被束手帶走。

還好帶隊的隊長還算通皮,不是只知硬執行命令的粗陋老丘八,看出惠芳眼前全無可解縛的悽慘困境,權便地提示她:

「你還能找哪個?」

「我要找房東。」

惠芳眼下走頭無路,唯有併將一試拜託平時還算談得來的房東夫婦了,唯有寄託房東看顧她小孩一下,抓住溺斃前的最後一根草繩。她死不足惜,唯有的懸念,只祈望在被領走前能為小孩稍微打點一下,她怎能就怎這樣就被帶走。

隊長叫人去把房東叫進來,惠芳感激下,急切中,只想把身上尚未搜走的現錢全部塞給隊長。
隊長不受。

惠芳墾求:

「這是我身上僅有的,隊長你對我恩同再造,我唯有這樣才能略表報答隊長一點心意。」

「我們共產黨員從不來這套,」隊長寒著一張臉澟然警告她:

「我們是人民軍隊,跟老百姓站在一條線上,不收老百姓的一針一線。」

跟著房東夫婦被領進來,惠芳一見立刻雙膝跪下,懇切地道歉:

「對不起洪先生您們夫妻兩位,住沒多久,竟為你們找來麻煩。」
房東夫婦見這情形,連忙上前扶起她。

「我現在被人告發抓進去…。」

「唐太太,你是好人,有什麼要交待,我們夫妻會量力而為。」

「入獄我無話可說,但是可憐這兩個小孩這麼點年紀,就得失去母親,他們可是完全無辜,求你們憐恤他倆,收容他…」

她又傾淚拜倒扣頭乞求:

「您們的照顧與幫忙,我永生感恩不忘。」

媽媽泣不成聲,身旁的兒女也跟著哀哭成一團。

「唐太太,不用說了,我們會盡力照顧你兩個小孩。」
洪太太也跟著流淚,一面用勁扯住唐太太不讓她繼續在地上叩頭如搗蒜。

「我們會好好帶小渝和弟弟,我們沒子女,我們夫婦會把小渝和弟弟當自己子女。」

洪先生也跟在一旁作出許諾。

兩個押解的兵士把唐李惠芳拷上手銬,隨即急吼吼地要押她上屋門外的卡車,小孩見勢驚怖得唯有上前緊抱住母親雙腿,直哭得不知如何是好。惠芳擔心子女,顧不著自己,挾持下仍掙紮著撫慰呼喚小瑜弟弟別怕別哭。急切忙亂中,她尚急著交代小瑜稱呼房東夫婦為爸媽。

情勢緊逼,公安兵已不容擔擱,洪氏夫婦生怕惱著押解的軍人,粗暴拉扯下對犯人只有不利,惹火的丘八,會當場打人,嚇傻了的兩個小孩只會更加驚恐,連忙向惠芳保證並催促她:

「唐太,走吧!我們一定會盡心照應小孩子的,不用擔心!」

唐太強自忍淚,仍不捨地叮嚀小瑜要堅強,好好帶著弟弟聽新爸爸媽媽的話。

言迄,始咬緊牙關,不再回頭,隨著挾持她的兵被押解著出門。洪太太趕緊抱住兩個小的躬身望著惠芳用銬著的雙手連蹬帶爬地攀上軍用卡車。

上得車,夾坐在兵士中間,強忍住悲悽難受,橫了心,不回頭,不揮別,她無從忍受看著兒女滿臉的恐慌驚懼。

人犯一上車,卡車隨即開動。在淒涼暗淡的燈光的下,最後她終究抵不住地回頭張望驚嚇無助地稚女幼兒,無法不能不為他們失聲垂淚。

卡車一轉出巷弄,什麼都不見了。悽厲難當,悲從中來,人生至此還有什麼更悲慘的,至親至痛的稚兒幼女從此再也不能得見。

行進中,車上兩邊並排列坐押解持槍的士兵,個個一臉木然,不動聲色,此種場面他們似己習慣了,天天見著人間的生離死別,鐵石心腸的八路兵,他們本來就是歷經生死搏戰的倖餘士兵。

惠芳萬念皆灰,椎心般地痛楚,稚兒小女,頃刻間一切皆幻滅。她擁有的懷抱的都沒了,所有的至親友好就此永別。面臨的是監禁、酷刑、處置、死亡,一切的一切都將死滅;子女、愛情、親人,世上的所有皆成空,成幻。

卡車在夜色中急馳,行進間,惠芳瞥見她熟悉的路口,看到十字路口圓環當中普希金銅像依然默默地凝視著遠方,卡車駛過一道又一道的街口,路上全無人跡,夜晚的馬路也是悲涼的,家家戶戶門戶緊閉,不透一點亮光出來,原先遊魂似的流民此刻也全消弭絕跡,偌大一個城市竟然如此靜謐無聲。

惠芳俯首垂坐,埋沒在自己的無感與麻痺無覺中,一切對她都視而不見。並不是全然無感,胸臆間仍回味考量著房東夫妻許諾,一切皆已在冰窟下結凍,竟尚存一處溫暖的感動,盡皆幻滅毀殞裡,
竟還有著萍水相逢的義助情誼在;洪氏夫妻一無猶豫地承擔接納她的一雙小兒女,讓她整夜梗梗繫繞的憂懼,懸在心口上的沉岩終於在最後時刻得以放下。她有著釋懷般地壯烈,要不她即使死了也無以瞑目。人世間至深至痛之慘烈!她想著死有何所懼,只要小兒女能活下去,她不應有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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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十六、七年我又重新校稿大江東去這篇小說的的下篇「大地沈淪」,因著目前還在努力校稿中,一閱之下党發覺很多地方都得重寫,尤其是第下篇,很多部份一看就是急就章,不改寫自己都感到過意不去。我似乎重未重讀過自己寫過的長篇小說,寫作的時候自己可是掏盡心血以及投注其時盡其可能的思想,意念與記憶。寫後竟然都是不堪回首。相對於短篇作品,長篇寫作確乎更是意志力的投人和考驗,不能完篇或失敗當然是思緒阻塞或關口卡關未能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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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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