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在我家          徐喚民

我心中絕對是敬仰神的。

我家也是虔誠的信神者。

不過﹐回顧我們祈禱的方式﹐到後來似乎有些錯亂。

祖先受佛教影響較多﹐加上根深柢固的民族風俗習慣

即使家中沒有燒香拜佛﹐佛家的一些教義也還是在生活中油然浮現

父親在接近退休之年﹐才在基督教浸信會受洗﹐有一段日子十分虔誠地參加教會活動﹐大概﹐虔誠的程度﹐和參加中國國民黨的小組會一樣﹐風雨無阻。

直到我和一群同學結伴到新開堂的天主教會學道理﹐望彌撒﹐參加唱經團﹐領洗﹐受堅振禮﹐就差沒住在教堂裡。父親大不以為然。看到我又是聖像﹑聖牌﹑又是玫瑰經念珠的﹐與他教會裡「不崇拜偶像」的規矩大相逕庭﹐又覺得我天天在教堂裡混﹐功課也鬆懈了﹐於是決定減少宗教活動﹐多在家督促子女功課。

有一天﹐父親搬出一句中國古訓：「在家孝父母﹐何必遠燒香」。

他也以身作則﹐不再勤上教堂。

只有我母親﹐堅持每星期天都去望彌撒。

不過母親祈禱的內容都是圍繞著家人的健康快樂﹐連國泰民安之類的願望都不多見。她說：「天主太忙了﹐少煩祂!」

我的婆婆是望彌撒的。我的公公是參加長老會禮拜的。

他們互相尊重﹐也給晚輩充分自由。

家族一起吃飯時﹐公公會發令：「各人禱告!」

於是﹐席間閉目念念有詞的﹑畫十字的﹑各自謝恩﹐不在話下。

父親對積福積德蔭佑子孫的輪迴相報之說深信不疑。記得我有一次去金門採訪被大卡車撞得兩膝皮破血流﹐大卡車右側的油箱撞到我的左肋﹐回台灣照X光﹐報告上寫：心臟正常﹐無骨折。

大放其心的父親第一個反應是：「以後我要更積慈行善」。使我也覺得一定是父親的福德環護了我!

年高的父親最後那幾年﹐每次外出﹐母親都是如影隨形緊跟不捨。父親平平安安壽終正寢﹐她才鬆一口氣。她說：「這年頭外面車子橫衝直闖﹐怕爸爸萬一有什麼閃失﹐人家會說他的生命中不知道做過什麼缺德的事。」這句話﹐在科學領域裡是站不住腳的。但是﹐母親為維護父親令譽的細密心思﹐讓我嘆息!

老人相繼凋謝﹐後代慎終追遠﹐掃墓時更是對各方神明惟恐招呼不週。供品豐盛﹐鮮花香燭一應俱全。磕頭跪拜﹐祝禱連連。左右鄰塚也都打了招呼﹐拜託守望相助。墓旁修有燒紙亭﹐每次會帶很多金銀錫鉑﹐摺成元寶燒給先人在天堂花用。近年更燒去大把美鈔台幣及人民幣的冥錢﹐以便先人雲遊花用。

父親臨終皈依天主﹐神父在教堂先做了追思彌撒﹐又到追禱會上祝聖。信奉天主的母親竟囑咐弟弟一定要給爸爸紮一匹紙馬燒給他﹐因為爸爸喜歡騎馬﹐從此可以在天地間馳騁遨遊。

自從讀了一些有關孔子的學說以後﹐我曾和父親討論過一些東西方宗教哲學角度問題﹐例如﹐基督教的教義中﹐強調上帝是無所不在﹑處處都在的﹐教人敬畏上帝﹐如果犯了罪﹐就會受到上帝的懲罰。我的爭議是：孔子教人從自已做起﹐也就是中庸裡面說的慎獨的工夫﹐並引用詩經：「君子無愧於屋陋」﹐要求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即使在房屋最黑暗的角落﹐也俯仰無愧於天地。

這種保持道德尊嚴﹐超越被人制約的精神﹐是否意味著東方哲學高出一個層次呢?

當然﹐父親提醒我﹐除非有深厚的學養﹐不要輕易參加有關宗教和種族的爭論﹐不過﹐父親也覺得我能發現問題﹐也是很好的開始。後來﹐大姐夫研究六祖壇經﹐外甥女學了多年的佛﹐公公研究聖經與易經﹐著有【聖經與易經的奧秘】﹐我也跟著廣泛閱讀﹐溜覽一點佛﹑一點禪﹑好像大家都說得頭頭是道﹐都有讓我癡迷的地方…

西方文化和希臘羅馬神話以及聖經都有很深的淵源﹐所以﹐女兒四歲有教會的人來接她去主日學校﹐可以學點聖經裡的故事﹐我讓她參加了。她起先很樂意去「上學」﹐但滿五歲進幼稚園以後﹐她就不願意去教堂了。問她為什麼呢? 她說：「Too much Jesus!」我們一秉家中的自由傳統﹐決定給她充份的發展空間﹐等長大以後再研究也不遲。

其實﹐我最喜歡的還是中國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