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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序]文學少女的憤怒與眼淚
2017/12/03 05:44:30瀏覽475|回應0|推薦8

重出絕版少作《前夏之象》(2003),最初其實是一場意外。焚膏繼晷的忙碌生活中,我心裡那個文學少女有一天忽然被惹毛了,久違的憤怒引發一陣急雨,野獸在雨澇裡狂奔了一陣(然後各自洗洗睡了)。事情本來到此也無甚可記之處,然而雨後某日,珊珊主編站在彩虹的另一端,靜靜地、低調地拉出與時間賽跑的五彩布條:隔著鍵盤和螢幕,我彷彿看見她向我打了一個祕密的手勢,我其實還沒讀懂這手語,就不假思索地往終點線衝了——原來那個暴衝的少女一直都在,無論怎麼隨著時間變形。

少女對純淨十分執著,文學少女尤是。年少時正如張愛玲所說,是「先讀到愛情小說,後知道愛」、「對於生活的體驗往往是第二輪的」,因而極脆弱、極易毀滅,但同時也拿得出與整個現實世界賭氣的姿態,書寫、對抗,頑強地在文字中想像、重建、混搭,不管是不是「借助於人為的戲劇」,莽莽撞撞地,竟也蓄積了不少超譯愛情、人生以及文學的烈火能量。

這十二篇小說的創作始末,我至今還回想得起一些片段。多年後仍有讀者會跟我提及的〈前夏之象〉(2001), 其原始文學獸性,乃是因那年夏天讀到的一句馬克白夫人的台詞而噴發:

Come, you spirits That tend on mortal thoughts, unsex me here, And fill me from the crown to the toe top-full Of direst cruelty.

至於為何轉譯這「被極致殘酷,從頭頂到腳趾,充盈的滋味」到小葉的故事上,不得不提起一封學妹寄到法國的手寫信(是的,初到法國留學的那幾年,還有這樣扣人心弦的讀信時光)。小葉那句鬼魅般的「不甜了,我再也不甜了」,正在那封信的某處,讓我深受震動。那些年,我們都聽陳珊妮,《肥胖者的悲哀》(1999)哼一哼,小葉如何割下象牙、剝下象皮、取出一件件巨大包油的內臟,便如在目前,只是更為暴烈。

少作與我的種種文學啟蒙,恐怕可以再講一千零一夜,「然而通篇『我我我』的身邊文學是要挨罵的」(張愛玲〈童言無忌〉,1944)。在挨罵之前,且讓我迅速超譯布朗修筆下令我難忘且著迷的文學場景:

Elle s’était endormie, le visage mouillé de larmes. Sa jeunesse, loin d’en être abîmée, paraissait resplendissante : il faut être très jeune et bien portante pour supporter une telle abondance de larmes.

—Maurice Blanchot, L’arrêt de mort (1948).

敘事者「我」臨終的友人J.,在對抗死亡時奇異的青春容貌,此處是由睡夢中殘留滿面的淚痕側寫出來的:「她的青春分毫無損,反而更加煥發,因為必須非常年輕和健康,才經得起如此洶湧的眼淚」。在讀到這段文字前一、兩年,我曾在〈鎮魂〉中寫下:「夜幕垂落,慈悲地蓋起小碧喪服似的臉色。我聽見她哭了,無可奈何的淚流成河,沒有特定接收者,我不知道她還要哭多久,也許就這麼一直下去,也許一會兒就不哭了……」少女在「轉大人」之前,曾有過多少的淚流成河,那是直面毀滅的青春,那是一去不回的天真,我且以新版《前夏之象》紀念之。

2017-11-02/3 於巴黎
新版《前夏之象》,2017年12月1日|九歌出版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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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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