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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4/17 16:37:28瀏覽266|回應0|推薦1 | |
在所有关于金岳霖的传闻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是他终生未娶。
阐释的版本相当一致:他一直恋着建筑学家、诗人林徽因。 林徽因、梁思成夫妇家里几乎每周都有沙龙聚会,金岳霖始终是梁家沙龙座上常客。 他们文化背景相同,志趣相投,交情也深,长期以来,一直是毗邻而居。 金岳霖对林徽因人品才华赞羡至极,十分呵护; 林徽因对他亦十分钦佩敬爱,他们之间的心灵沟通可谓非同一般。 甚至梁思成林徽因吵架,也是找理性冷静的金岳霖仲裁。 金岳霖自始至终都以最高的理智驾驭自己的感情,爱了林徽因一生。 一九八三年,我跟我的老师陈钟英先生开始着手林徽因诗文首次编纂结集工作。 林徽因已于五十年代去世,其文学作品几乎湮没于世。 为收集作品,了解作者生平,这年夏天我们到北京访问金岳霖。 这时他已八十八高龄,跟他同辈的几位老人说,他有冠心病,几年来,因肺炎住院已是几进几出了。 他身体衰弱,行动不便,记性也不佳,一次交谈只能十来分钟,谈长点就睡着了。 几年前,在老友们的怂恿催促下,他开始写些回忆文字,但每天只能写百多字。 这一年由于体力精力不济,已停笔了。听了这些话,我的心凉了半截。 不过,一位熟知他的老太太的话却给了我们一丝希望与鼓舞: “那个老金呀,早年的事情是近代史,现在的事情是古代史。” 我们找到北京东城区干面胡同金岳霖寓所。进了他的房间, 见他深坐在一张低矮宽扶手大沙发里。头上依旧戴着一圈宽檐遮光帽, 头顶上露出绺绺白发,架着黑框眼镜。瘦长的双手摊在扶手上, 手背上暴起一根根青筋。两脚套着短袜,伸直搁在一张矮凳上。 他的听力不佳,对我们进来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我们坐近他身边,对着他耳朵,一字一句地说明来意。 我趁陈钟英先生跟他慢慢解释的当儿,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屋里 右边,一张老式横案桌上摆着一些书,桌边挂着一根手杖, 还斜靠着一根拳头粗、一人多高、顶端雕有兽头的漆金权杖, 大概是学生们送的。作为哲学界和逻辑学界的权威与泰斗,这根金色的权杖, 于他是颇具象征性的礼品。屋子右边,则摆着一个有靠背的坐式马桶。他要靠人扶着就此如厕。 这金色的权杖与暗淡的马桶所形成的巨大反差,顿令我感到人生易老,时光无情。 我们对着他耳边问谁了解林徽因的作品时,他显得黯然,用浓重沙哑的喉音缓缓地说: “可惜有些人已经过去了!”我们把一本用毛笔大楷抄录的林徽因诗集给他看, 希望从他的回忆里,得到一点诠释的启迪。 他轻轻地翻着,回忆道:“林徽因啊,这个人很特别,我常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好多次她在急,好像做诗她没做出来。 有句诗叫什么,哦,好 像叫‘黄水塘的白鸭’,大概后来诗没做成……”慢慢地, 他翻到了另 一页,忽然高喊起来:“哎呀,八月的忧愁!”我吃了一惊, 怀疑那高八度的惊叹声,竟是从那衰弱的躯体里发出的。只听他接着念下去: “ 哎呀,‘黄水塘里游着白鸭,高粱梗油青的刚过了头……’”他居然一句一句把诗读下去。 末了,他扬起头,欣慰地说:“她终于写成了,她终于写成了! ”林徽因这首《八月的忧愁》是优美的田园诗,发表于一九三六年, 构思当是更早。事隔已半个世纪,金岳霖怎么对第一句记得这么牢? 定是他时时关注着林徽因的创作,林徽因酝酿中反复吟咏这第一句, 被他熟记心间。我看他慢慢兴奋了起来,兴奋催发了他的记忆与联想, 他又断断续续地记起一些诗句,谈起林徽因的写作情况。 翻完那本抄录的诗,他连连说:“好事情啊,你们做了一件好事情!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我们刚刚告诉过他,是从林徽因家乡福州来的, 显然他倏 忽间就忘了。已经谈了十来分钟,他并没瞌睡, 我庆幸地看着小录音机 一直在转动着。我们取出一张泛黄的32开大的林徽因照片, 问他拍照的 时间背景。他接过手,大概以前从未见过,凝视着,嘴角渐渐往下弯, 像是要哭的样子。他的喉头微微动着,像有千言万语梗在那里。 他一语不发,紧紧捏着照片,生怕影中人飞走似的。 许久,他才抬起头,像小 孩求情似地对我们说:“给我吧!”我真担心老人犯起犟劲, 赶忙反复 解释说,这是从上海林徽因堂妹处借用的,以后翻拍了,一定送他一张。 待他听明白后,生怕我们食言或忘了,作拱手状,郑重地说: “那好, 那好,那我先向你们道个谢!”继而, 他的眼皮慢慢耷拉下来,累了, 我们便退了出来。 缘起 很久以来,关于金岳霖对林徽因感情上的依恋我听了不少。 林徽因、梁思成夫妇都曾留学美国,加之家学渊源, 他们中西文化造诣都很深,在知识界交游也广, 家里几乎每周都有沙龙聚会。而金岳霖孑然一身,无 牵无挂,始终是梁家沙龙座上常客。 他们文化背景相同,志趣相投,交情也深,长期以来,一直是毗邻而居,常常是各踞一幢房子的前后进。 偶而不在一地,例如抗战时在昆明、重庆,金岳霖每有休假,总是跑到梁家居住。 金岳霖对林徽因人品才华赞羡至极,十分呵护;林徽因对他亦十分钦佩敬爱, 他们之间的心灵沟通可谓非同一般,这是我早有所闻的。 不过,后来看了梁思成的续弦林洙女士的文章,更增添了具体了解。 据她说,一次林徽因哭丧着脸对梁思成说,她苦恼极了,因为自己同时 爱上了两个人,不知如何是好。 林徽因对梁思成毫不隐讳,坦诚得如同 小妹求兄长指点迷津一般。 梁思成自然矛盾痛苦至极,苦思一夜,比较了金岳霖优于自己的地方, 他终于告诉妻子: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选择 金岳霖,祝他们永远幸福。 林徽因又原原本本把一切告诉了金岳霖。 金岳霖的回答更是率直坦诚得令凡人惊异:“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我应该退出。” 从那以后,他们三人毫无芥蒂,金岳霖仍旧跟他们毗邻而居, 相互间更加信任,甚至梁思成林徽因吵架,也是找理性冷静的金岳霖仲裁。 几天后,我跟陈钟英先生再次访问了金岳霖。进了屋,刚刚跟护理阿姨寒暄几句, 想不到金岳霖闻声竟以相当纯正的福州方言喊我们:“福州人!”我们不胜惊讶。 这肯定是当年受林徽因“耳濡目染”的结果。我们的话题自然从林徽因谈起。 他讲着他们毗邻而居生活的种种琐事,讲 梁家沙龙谈诗论艺的情况,讲当年出入梁家的新朋旧友。 我发现他称赞 人时喜欢竖起大拇指。他夸奖道:“林徽因这个人了不起啊,她写了篇 叫《窗子以外》 还是《窗子以内》的文章,还有《在九十九度中》,那完全是反映劳动人民境况的, 她的感觉比我们快多了。她有多方面的才能,在建筑设计上也很有才干, 参加过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不要抹杀了她其它方面的创作啊……”讲着, 讲着,他声音渐小,渐慢, 断断续续。我们赶紧劝他歇一歇。他闭目养了一会儿神。 我们取出另一 张林徽因照片问他。他看了一会儿回忆道:“那是在伦敦照的,那时徐志摩也在伦敦。 ——哦,忘了告诉你们,我认识林徽因还是通过徐志摩的。 ”于是,话题转到了徐志摩。徐志摩在伦敦邂逅了才貌双全的林徽 因,不禁为之倾倒, 竟然下决心跟发妻离婚,后来追林徽因不成,失意 之下又掉头追求陆小曼。 金岳霖谈了自己的感触:“徐志摩是我的老朋友,但我总感到他滑油,油油油,滑滑滑——” 我不免有点愕然,他竟说得有点像顺口溜。我拉长耳朵听他讲下去,“当然不是说他滑头。” 经他解释,我们才领会,他是指徐志摩感情放纵,没遮没拦。 他接着说:“林徽因被他父亲带回国后,徐志摩又追到北京。 临离伦敦时他说了两句话,前面那句忘了,后面是‘销魂今日进燕京’。 看,他满脑子林徽因,我觉得他不自量啊。林徽因梁思成早就认识,他们是两小无猜,两小无猜啊。 两家又是世交,连政治上也算世交。两人父亲都是研究系的。 徐志摩总是跟着要钻进去,钻也没用!徐志摩不知趣,我很可惜徐志摩这个朋友。 ”他说:“比较起来,林徽因思想活跃,主意多,但构思画图,梁思成是高手, 他画线,不看尺度,一分一毫不差,林徽因没那本事。他们俩的结合,结合得好,这也是不容易的啊!” 名人的感情纠葛 徐志摩、金岳霖、 林徽因、梁思成之间都有过感情纠葛,但行止却大相径庭。 徐志摩完全为诗人气质所驱遣,致使狂烈的感情之火烧熔了理智。 而金岳霖自始至终都以最高的理智驾驭自己的感情,显出一种超脱凡俗的襟怀与品格, 这使我想起了柏拉图的那句话:“理性是灵魂中最高贵的因素。” 后来,我们的话题渐渐转到了林徽因的病和死。他眯缝着眼,坠入沉思, 慢慢地说:“林徽因死在同仁医院,就在过去哈德门的附近。 对她的死,我的心情难以描述。对她的评价,可用一句话概括:‘极赞欲何词’啊。” 林徽因一九五五年去世,时年五十一岁。 那年,建筑界正在批判“以梁思成为代表的唯美主义的复古主义建筑思想”, 林徽因自然脱不了干系。虽然林徽因头上还顶着北京市人大代表等几个头衔, 但追悼会的规模和气氛都是有节制的,甚至带上几分冷清。亲朋送的挽联中, 金岳霖的别有一种炽热颂赞与激情飞泻的不凡气势。 上联是:“一身诗意千寻瀑”,下联是:“万古人间四月天”。此处的“四月天”, 取自林徽因一首诗 的题目《你是人间四月天》。这“四月天”在西方通常指艳日、丰硕与富饶。 金岳霖“极赞”之意,溢于言表。 金岳霖回忆到追悼会时说:“ 追悼会是在贤良寺开的,我很悲哀,我的眼泪没有停过……”他沉默了下来, 好像已把一本书翻到了最后一页。金岳霖对林徽因的至情深藏于一生。 林徽因死后多年,一天金岳霖郑重其事地邀请一些至交好友到北京饭店赴宴, 众人大惑不解。开席前他宣布说:“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 顿使举座感叹唏嘘。 林徽因死后金岳霖仍旧独身,我很想了解这一行为背后意识观念层面上的原因。 但这纯属隐私,除非他主动说,我不能失礼去问。不过,后来了解到了一件事,却不无收获。 有个金岳霖钟爱的学生,突受婚恋挫折打击,萌生了自杀念头。 金岳霖多次亲去安慰,苦口婆心地开导,让那学生认识到:恋爱是一个过程, 恋爱的结局,结婚或不结婚,只是恋爱过程中一个阶段, 因此,恋爱的幸福与否,应从恋爱的全过程来看,而不应仅仅从恋爱的结局来衡量。 最后,这个学生从痛不欲生精神危机中 解脱了出来。由是我联想到了金岳霖, 对他的终生未娶,幡然产生了新的感悟。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我们编纂好林徽因诗文样本,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送书稿, 又再次去拜望金岳霖先生。天已转冷,金岳霖仍旧倚坐在那张大沙发里, 腿上加盖了毛毯,显得更清瘦衰弱。我们坐近他身旁,见他每挪动一下身姿都皱一下眉, 现出痛楚的样子,看了令人难过。待老人安定一会儿后,我们送他几颗福建水仙花头, 还有一张复制的林徽因大照片。他捧着照片,凝视着,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了, 喃喃自语:“啊,这个太好了!这个太好了!”他似乎又一次跟逝去三十年的林徽因“神会”了; 神经又兴奋了起来。坐在这位垂垂老者的身边,你会感到,他虽已衰残病弱, 但精神一直有所寄托。他现在跟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一家住在一起。 我们不时听到他提高嗓门喊保姆:“从诫几时回来啊?”隔一会儿又亲昵地问: “从诫回来没有?”他的心境和情绪,没有独身老人的孤独常态。 他对我们说:“过去我和梁思成林徽因住在北总布胡同,现在我和梁从诫住在一起。 ” 我听从诫夫人叫他时都是称“金爸”。梁家后人以尊父之礼相待, 难怪他不时显出一种欣慰的神情。看着瘦骨嶙峋、已经衰老的金岳霖, 我们想,见到他实不容易,趁他记忆尚清楚时交谈更不容易。 于是取出编好的林徽因诗文样本请他过目。金岳霖摩挲着,爱不释手。 陈钟英先生趁机凑近他耳边问,可否请他为 文集写篇东西附于书中。 然而,金岳霖金口迟迟不开。等待着,等待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 我担心地看着录音磁带一圈又一圈地空转过去。我无法讲清当时他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半个世纪的情感风云在他脸上急剧蒸腾翻滚。 终于,他一字一顿、毫不含糊地告诉我们: “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 我不能说,”他停了一下,显得更加神圣与庄重,“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 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他说完,闭上眼,垂下了头,沉默了。 林徽因早已作古,对一切都不会感知了。但金岳霖仍要深藏心曲,要跟林徽因直接倾诉。 大概,那是寄望大去之日后在另一个世界里两个灵魂的对语吧。 啊,此情只应天上有,今闻竟在人世间。我想,林徽因若在 天有灵,定当感念涕零,泪洒江天! 第二年的一天,偶然听到广播,好像说金岳霖去世,顿感怅然。 找来报纸核对,几行黑字攫住了我的心。也许是天意吧。 林徽因一九五五年去世,因其参加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有贡献, 建坟立碑,安葬于八宝山革命公墓二墓区。梁思成文革中含冤去世,文革后平反, 因其生前是全国人大常委,骨灰安放于党和国家领导人专用骨灰堂,跟林徽因墓只一箭之遥。 最后去世的金岳霖,骨灰也安放于八宝山革命公墓。 他们三个,在另一个世界里,又毗邻而居了。 金岳霖从人间带去的话,终有机会跟林徽因说了。 http://www.douban.com/note/172433221/ http://books.sina.com/bg/salonbook/salon/20130226/170843103.html http://mypaper.pchome.com.tw/sstacey/post/1997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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