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課桌上的初吻
我的藍裙子被風拂動，我的心惆怅地融化了。
上了大學以後，天的顔色好像都變得比以前藍了。那時候，我是壹個喜歡銀杏樹、喜歡藍裙子、經常坐在陽台上看小說的女孩子。
我喜歡壹個人。我也不知道怎麽會注意到他，只是有壹段時間，我總會遇見他，看到他不經意地從我身邊走過，或是在同壹個場合出現，我都會很緊張。
坐在圖書館的閱覽室，筆直看過去，又是他！那麽壹雙的閃亮的眼睛，不懷好意卻又那麽英俊，我知道男人不應該靠壹副臉容取勝，但我實在是被他的容顔征
服。那眼睛，可以看牢壹個人,壹眨不眨，黑眼珠的顔色深濃，白眼珠卻是殘酷，睫毛更有壹種羞澀的意思，他太奇怪了。我喜歡他。
1997年4月25日傍晚我坐在陽台上的時候，忽然他從下面經過，他穿黑色T恤，戴壹頂鴨舌帽，帽子反著戴，把鴨舌頭遮著後腦勺。他手裏抱著壹個球，
像個小流氓似的悠閑地走向遠處的籃球場。我的藍裙子被風拂動，我的心惆怅地融化了。
我便跑去藍球場，遠遠地看著他與別人打球。他們都是男生，有幾個人注意到我了，便互相轉告，大家都看我，他也幾次回過身來，但是他沒有表情。
他們並沒有起哄，只是認真地打球，我突然覺得自己又土又傻，便走了。
我決定忘記他。但是轉眼機緣又來了，開運動會時，我又看見黑色恤的他，他的反戴的帽子，小流氓似的走路姿勢，淡漠的神情。那壹天，我和好朋友壹起走，
我告訴好朋友那個男生我喜歡。
她了看他，對我說：“看起來不象好人吧。”我說：“對。”我們尾隨他到了他們班的位置，我這下看清楚，他是管理系的，比我高壹年級。
從此我對管理系的人印象特別好，看見他們便微笑，真是愛屋及烏，而且也時常修習自己的言行舉止，立志做到不論何時遇見他，都要他看到壹個完美的我。我
還設想很多與他相遇的方式，比如我抱著書從教室裏出來，他壹下子撞到我；或者某天穿壹條美麗的裙子，他注意到我；或者，我被車撞倒，他正巧經過……
但是我設想的事情都沒有發生。真正的相遇很簡單。那天我在圖書館又看到他，我們倆，只隔著壹張木桌，我便寫了紙條，而且也沒有任何修辭，只是寫上我的
名字，說想和他交往。我不敢看他，把頭低在書上。然後，當我擡起頭來，發現他已經走了，當時我真是好後悔，被拒絕的滋味是有壹刻甚至想自殺，我便伏在桌
上，想哭又哭不出。
到很晚，我才走，整個人像被雨淋濕了，無比的頹喪，然而，當我走到大門口時，我看見他正坐在台階上，他轉過身，看到我，笑了，說：“笨蛋！”我驚喜的
差點跳起來，然後他牽起我的手，把我送到宿舍門口，然後他向我要我的圖書證，把裏面的壹寸照片撕下來，放自己的口袋裏,就走了。
我們在約會，我特意穿上爲了見他才買的新裙子，我想他壹定也感覺到我這麽隆重的出場是爲了什麽。他笑了笑。我沒走到很遠的地方，回來時他把我提到過的
東西，比如偵探小說，他的照片，張楚的歌，全都拿給我。
緊接著我們系去承德考察，我便日日夜夜思念他。去到陌生的城市，看到好的東西都想買給他，覺得每壹首情歌都是在描述我們。買了好吃的無花果，這種外表
醜陋卻無比甜蜜的小果實，有許多細小的籽粒，我回來時，和他壹起卻看電影，就吃無花果，吃得兩個人又快樂又難受，這便是初戀的滋味吧。回來的路上，走過壹
棵大槐樹下，我們互望對方，他的眼神看起來又不懷好意了，但是我忽然笑起來，想到兩個人滿嘴無花果籽粒，怎麽能夠接吻呢，我便轉過頭去。
我問他：“歐陽梓，妳愛我嗎？”他說：不知道，不清楚。他只是用眼睛看著我，笑了笑。後來有壹天，他找到我對我說，他原來的女朋友回來了，他和她在壹
起。當時我站在他面前，並沒有像電影裏的女孩子那樣優雅地給他壹巴掌，我氣得抓起地上的石頭打他。他的胸口中招，但是沒說壹句話，只是沈默地走了，倒是我
哭哭啼啼地受了很多傷。
我又恢複到散淡的讀書生涯裏去。他再沒有讓我見到他，是啊，還什麽見面的必要呢，像他這樣的人，我應該有所預感的，他怎麽壹生只有壹個女孩？而我需要
的是溫厚持久的愛情，與他能給我的恰恰相反。那天下午我坐在陽台上看書，忽然流下眼淚來，時間過的很快，他畢業了。
正是畢業生離校的日子，宿舍裏很亂，有些人在哭，有些人吃東西，有些人去上自習，就在那個晚上，他忽然出現，那晚我們寢室只剩下我壹個人，他推門便進
來了，壹句話也沒說，就把我拎了出去。
我們走到電影院的那棵槐樹下，他壹把將我推倒在樹幹上，然後說，秦榛，我想親妳。我沒有掙紮，只是輕輕閉上眼睛，問他壹句：“歐陽梓，妳愛我嗎？”那
時我才發現，其實我壹直很不爭氣地愛著他。他的呼吸噴在我臉上，近在咫尺，卻忽然遠去。他放開了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對我說了壹句：“笨蛋。”這次
之後我想我是死心了，我忽然會聰明地分析起我和他的關系了——我只不過是他寂寞時候的壹個玩具，他對我只不過是戲弄戲弄。這樣想著，我也到了畢業的時候，
我有了男朋友，是校長的兒子，因爲他喜歡我，而他爸喜歡他，所以我們都留了校，並且很快將要結婚，住進那四室兩廳有花園的小樓裏。
我的生活安逸無聊，只需要每個星期壹去教室點學生的名字，把沒有來的學生名下畫個紅線，也不會像別的輔導員那樣想辦法整頓，我是個出了名的軟弱派，很
受學生歡迎。
時間過的好快啊，轉眼，又壹批新生來報到了，系裏開學生大會那天，我在很多人的名字裏,忽然看到歐陽權三個字，當我點到他，他站起來，我驚呆了。
當然不是歐陽梓的複制。小權是小權，是歐陽梓的壹個遠方親戚，壹個活潑的愛說話的孩子，他告訴我歐陽梓現在很辛福。
我便這樣通過小權打聽到歐陽梓的情況，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我無法控制自己，再後來我出差的時候，就去了他的家鄉。
我按照小權給我的地址，來到歐陽梓的單位，他看到我，沖我笑了笑，他從辦公室走出來，陽光灑了壹肩，我們只是無話可說，他最後帶我到他家裏吃飯。
他們已經有了壹個孩子，生活很好很平淡。他妻子顯然不知道我與歐陽梓的從前，待我很熱情。吃完飯，我該走了，可是，多年前我想到的壹句話和壹個吻，卻
始終未得到。
有時候我是很執拗的，我讓歐陽梓送我。走在路上，我問他，歐陽梓，妳到底愛不愛我？妳爲什麽要變成這樣？他忽然急了，說：妳要我說什麽呢，我大學時弄
大了人家的肚子，總不能不負責任吧。我壹輩子只愛她壹個人，已經決定了！我根本不愛妳。
人們說，大多數人的初戀都是失敗的，我也不過是個平凡的，又怎麽會幸免呢。
這是2000年3月，壹個春天的下午，學校大掃除，我經過教室的時候，壹年級的同學突然大聲叫我，他們把我拉到壹張舊書桌前，那是壹張很舊很舊的木書
桌，放在教室最後壹排，已經被蛀蟲咬得酥散了，可是那上面的字卻依然清晰，我看到了我的名字，和壹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榛生，但願妳永遠也別看到，如果妳看
到了，我就不會安心地過完下半生了。我愛妳。我怎麽會不愛妳呢。我只是很後悔自己作錯了事，它帶來懲罰就是讓我永遠不能去吻我真正愛的人，也不能與她生活
在壹起。
後面，有壹個大大的唇印，印在另壹張紅色圓珠筆畫
的唇印上。
同學們鼓起掌來，我在孩子的善意裏也笑了，
“這是誰的惡作劇呀。”我說。但是轉身卻流下了眼
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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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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