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尼有兩支曲,我百聽不厭。一支是《和蘭花在一起》,一支叫《夜鶯》。 生活在都市,最遺憾的就是抬眼看不到什么鳥。小時候鳥多,常有麻雀飛來院子。冬天搬張小凳子坐在屋外曬太陽,撒把米,看麻雀飛過來啄食是兒時一大樂趣。也愛燕子,外婆家灰色的檐梁上,常有燕子新筑的巢,看兩翼烏黑,腹部雪白,拽動著雙剪似的尾巴的燕子飛來飛去,就忍不住拖聲吟誦:“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大雁有紀律性,在遼闊天際里列隊變換雁陣的姿勢很入畫,每當我隔著教室的玻璃窗戶看到,總免不了跑一陣神,看它們從“一”字形變換成“人”字形,仿佛覺得大雁們是在空中表演著花樣芭蕾。 鳥鳴聲也入耳。意境深遠的是“燕語鶯聲”,市井味濃一些的是“嘰嘰喳喳”。我很喜歡“嘰嘰喳喳”這個象聲詞,讀起來生動,畫面感也飽滿。常有人用這個詞來形容少女們的熱鬧,嘰嘰喳喳的少女們,聽起來和聒噪的別的人群的確有天壤之別。 鳥名也好聽。天鵝、黃鸝、白鷺、海鷗、夜鶯……似乎鳥名喜愛用偏正式結構。說起夜鶯,我不知怎么總是無端想到云雀。從前以為它們是一樣的,只是名字換了而已。小時候背誦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里面有一段描寫百草園的話記得是這么寫的:“輕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云霄里去了。”這段話也很有畫面感,我記住了一個形容詞“輕捷”和一個動詞“竄”。雖然長大后知道云雀和夜鶯是兩碼事,可是當我聽到雅尼的《夜鶯》時,我腦子里閃出來的畫面還是輕捷的云雀竄向云霄的畫面。我想夜鶯也是輕捷靈敏的。那么夜鶯的叫聲會是怎樣的呢? 插上耳機,打開《夜鶯》,一縷清冷的笛聲自遠處飄來,仿佛空曠的原野上飛來了一只夜鶯。月色迷蒙,它在黑天鵝絨般的空中載歌載舞。皎潔的月光是追光燈,繁星是揮著熒光棒的忠實粉絲。地上,各種樂器一字鋪開,鋼琴、弦樂器齊聲為它伴奏,天地聲響匯集如滔滔大河奔騰向前,沉睡的冬天被喚醒了。忽然,樂聲從高亢轉入恬淡,猶如夜鶯飛過長江,越過西湖,風清月朗,春暖花開,一派春江花月夜的清麗空明。接著優雅的大提琴和夢幻的小提琴加入,音樂由靜美轉向激情,熱熱鬧鬧像是夏花燦爛,情感飽滿得激昂蕩漾,一顆心伴隨著越來越高的曲調直沖上云霄。然而樂聲就此戛然而止,如同絢爛過后留給你一個意味深長的秋季,留給你淡淡的惆悵以及回味的空間……一曲《夜鶯》,似演繹了四季人生,天地和鳴有著直指人心的震撼。 想起有一年在英國溫莎城堡里參觀,恰逢皇家衛隊在進行換崗儀式。本來我對那整齊劃一的刻意與古板毫無感覺,直到軍樂奏響。莊嚴、肅穆、神圣的音符鉆進每個毛孔。仰望藍天,希思羅機場正有一架飛機飛臨古堡的上空。那一刻,我只覺天地和鳴,雁舞九天,一顆心融化成一汪洶涌翻騰的水。當人置身于這樣的場景,才能深刻地理解到天地之廣和人之渺小。音樂的力量在于潤物細無聲的情感渲染。 據說雅尼本人很喜歡夜鶯。20多年前,他旅居意大利威尼斯時,常有一只夜鶯于日落時分,來到他的窗前唱歌,雅尼深為陶醉,很想為這只夜鶯譜首曲,只是苦于找不到能模仿出夜鶯叫聲的樂器。后來他來到中國,發現了竹笛這個中國民間樂器和夜鶯的叫聲在音調上尤其是高音部分有許多共同之處,于是,他用竹笛創作了這首具有濃郁中國特色的不朽樂曲《夜鶯》。 現在,每當夕陽西下,我就情不自禁想推開窗戶,期盼也會有一只夜鶯飛來為我歌唱。怎么等也等不到的時候,我就打開雅尼的《夜鶯》,在樂聲中幻想人與鳥的別后重逢,體驗那天地和鳴的呼嘯翻滾,思念那一只只掠過兒時天空的鳥。 >>>更多美文:人生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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