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無聲無息的把我捲進黑夜，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那熟悉的聲音，像椎子一樣的扎下來。

“我還沒有失去，就已經開始想念了…”

收音機裡，電話那頭，是赤西再也說不出話來的嗚咽抽泣。

可以想像圍在厚重的隔音板後
陌生的廣播節目主持人是如何的驚慌。

如同我們一樣。

＊


螢幕上的畫面，在工作與幻想的情節中不斷轉換。

每當瀧澤走近的時候，
我會習慣將手邊的小説轉向正在討論的劇本。

說不上來為什麼，
就是不想讓人窺見正在腦中脫序演出的故事。
即使是瀧澤，也不行。

”喝口熱茶吧...”

瀧澤在那雪白方桌的邊角，放了蒸著熱煙的小圓壺。
向日葵的圖案，極不適合這樣微冷的天。
卻讓我想起了赤西。
那個為了孩子終日奔波的男人。

”你今天去看過和也了嗎？”

瀧澤依在桌旁，美麗的眼睛垂下。

”又昏迷了… ”

吃了一驚，差點弄倒手上的杯子

” 那孩子，難道真的沒辦法救回來嗎? ”

看到瀧澤揉著額角嘆氣，
心裡明白那孩子是註定要早夭的。

回想前夜赤西在廣播裡向陌生人訴苦絕望的聲音，
突然覺得好冷。

心裡有一塊柔軟的地方，隱隱疼著。

將臉偎在瀧澤的懷中，
我需要一點溫暖來鎮定心中那抺不安。

＊

午後，
接到田口打來的電話，
說孩子又嘔血，
不久前又因為休克而往鬼門關前走了一回，
已經急救完，要轉往加護病房…

電話線的那端，傳來有些模糊的，田中那孩子的哭聲。

＊


趕到醫院時，
第一眼見著的是龜梨全家。

那總是以逃避來消極扺抗的和也母親，
沉默的垂著頭，站在走廊盡處的窗邊。

龜梨的父兄，則抬起通紅的眼，
看著癱坐在走廊另一端長椅上的赤西。

臉上冒著鬍渣的赤西，
似乎是當下唯一沒有流淚的人。

那樣安靜坐著。

令人害怕。

“和也呢？”

我緊緊挨在他身邊坐下，
小聲問著，就像是怕驚擾他的痛楚。

“痛，在醫學上被劃分為十個等級。”
“和也那種不能呼吸的痛，大約被歸類為第九級。”
“他忍受了十年。”

赤西聲調有些沙啞，
帶著痛哭過的濃重鼻音，
自顧自的說著。

“我實在不明白那有多痛？”
“於是拿了刀片在手腕上割了一道傷口，”
“那是被劃分為第三級的痛覺，”
“只要想像那痛的三倍，就是和也承受的疼痛程度了。”

但赤西仍無法想像，

他說，
“看到手上鮮血溢流的傷口，其實已經沒有痛覺了。”

原來，看著所愛之人受苦的那種心痛，
早已遠遠超越了所有痛的等級，
無法被區分了。

＊

生命的頑強，
有時候，是無法想像的。

＊

在醫生不斷說著情況不樂觀的當口，
孩子睜開眼睛，醒了。

第一個發現的，還是赤西。

接下來的幾天裡，和也又轉回普通病房。

絡繹不絕的，是那些因戲認識的朋友們，
還有那遲遲才覺醒的龜梨家人。

赤西，照顧著孩子，不分日夜的守在床邊。

孩子醒時，赤西會逗孩子笑。
孩子睡了，赤西就回到那沉默的框框裡去。

他總是專注的盯著孩子的臉，
握著孩子的手，
彷彿，要用最短的時間，把孩子的一切都嵌進心裡。

＊

剛送走中丸和上田。

還沒走進病房，就聽見半掩的門內，
孩子刻意放輕的嗓音。

“不用騙我，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對不對？”
和也平靜的問。

赤西盯著和也的臉，良久才點頭。

赤西這些日子以來更顯削瘦的肩，
微微顫動著，
隱忍著什麼似的。

“有你真好。”
和也看著神色複雜的赤西，輕笑。

“我活的很開心呢，仁。”
“我不怕死，所以你也不要怕好嗎？”

赤西不語。

然後他緩緩低下頭，
重重的呼吸聲在病房裡迴盪。

“仁？”

和也喚了赤西的名字，
我看到地板泛開的水漬…

和也吃力的拉低赤西的身體，
將額頭貼上哭泣的男人的額際。

“不要哭了，我又沒事。”
“怎麼哭的像個小孩一樣…”

孩子一手摸著赤西的臉，又笑。

“你…你自己是小孩…敢笑我…”

沙啞著嗓音，赤西將臉埋入和也的併攏的掌心。

“笨蛋…”

和也抽回自己的手，緊緊的環抱住赤西的肩，
笑罵的語氣中，，盡是溫柔的安慰。

孩子不再是孩子，
是個懂愛的大人了。

“跟我去荷蘭好嗎？”

“咦？”

“讓我照顧你，我們結婚…”

那天，是我看到和也的最後一眼。

在那之後，
赤西和孩子人間蒸發似的再無消息。

幾年後，赤西帶著一個小男孩來看我們。
一個長的很像和也的小男孩。

八歲，赤西說。

花了很多錢，用龜梨的細胞複製出來的孩子。

是和也想要留給赤西的陪伴。

握著小和也的略顯冰涼的小手，
抱著他小小的身體，
我壓抑著哭聲怕嚇到他。

和也，所有曾愛過你的人，
被你愛的人，都珍惜著，
握住情人的手，家人的手的那些時刻。

就像你留給赤西的小和也一樣。

那些無形的，因你而生的牽絆，
也陪伴著我們。

無時無刻。

我愛你呢。

如此愛著。

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