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一切，是他的夢魘。

望著那宏偉的建築物，楊梓唯抿唇皺眉。

任陽光刺痛著那盛滿不安的眼，他停滯不前......

直到母親回頭呼喚，他才沈默而緩慢的邁開步伐。

走進台大醫院那純白彷彿充斥著喘息、哀嚎聲的漫長迴廊......

楊梓唯腦海中浮現的是哥哥住院時那蒼白苦澀的神情......

長廊上流轉的回憶片段，讓他全身毛髮如刺蝟般的豎立......

他想退縮......

若不是母親陳燕在身後伴隨他前行，他一定轉身就逃......

他怕自己和哥哥楊彥一樣的，再也不能與海為伍......


而陳燕的心情又何嘗不是五味雜陳。

這個地方埋葬了她心愛的長子楊彥的青春和夢。

儘管已過了幾個秋冬，她仍然害怕踏進這個蒼白的地方......

若非長媳曉娟在這家醫院是胸腔科的權威，

而小唯的症狀又和他大哥如此相似......

她用細瘦的手握與兒子的手交握......

她慌。她怕。

一想到出門前，

小唯又一次劇烈的、要把心肺擠出似的喘息，讓她心驚......


楊梓唯以笑容撫慰著臉色蒼白的母親。

波濤洶湧的思緒，卻讓他幾欲退怯。

當護士喚他進診間時，他的胸口震了震。

熟悉的環境，純白的一切。

這裡是他陪著楊彥進出無數次的惡夢誕生地。

進出的大都是呼吸器官受損的重症病患。

當初，

就是在這裡確定了楊彥那終身不能痊癒的病痛，

不能再下水的夢魘。

當他再次的踏入這充滿悲傷恐懼的地方，

不再是為了哥哥楊彥，主角，終於換成了自己。


診間裡，不見唐曉娟的身影。

楊梓唯扶著母親在一旁等候的位置上坐下，

彎身摟了一下母親的肩，安撫她也安撫自己。

僵硬著身體，走到桌子前，

楊梓唯背對著母親，笑容一下子褪的了無蹤影......

他盯著桌面玻璃墊下那張楊彥的照片，不由的一陣哆嗦。

他開始懷念泡在海水裡的感覺、水裡美麗的生物......

他不想步入哥哥的後塵，多希望一切都自己杞人憂天......


診療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長髮白衣的唐曉娟漾著一抹溫婉的笑容，

快速的走到陳燕身旁......

「媽，妳最近好嗎？」

陳燕一看到媳婦，眼中旋即佈上一層水氣......

「曉娟，妳看看小唯，

是不是也得了那和潛水有關的惡病？」

聽到陳燕近乎的哀求的聲調，唐曉娟怔愣了一下。

她在婆婆跟前蹲下身子，將手覆在那緊緊交握著的手上......

「媽，妳不要想太多，

我看小唯身體挺好的，別擔心，我來看看。」

坐回椅子上，

唐曉娟推了推無框眼鏡，望向楊梓唯俊秀的臉......

沈思了一會兒，才將聽診器壓在他胸口......

聽診器裡傳出的雜音，讓唐曉娟攥起秀眉......

「聽媽說，你最近常氣喘得的嚴重？」

楊梓唯努力的擠出笑容......

「沒什麼吧？可能是上岸時著了涼......」

唐曉娟將聽診器拿開，在診斷資料欄寫下幾行字......

「小唯，告訴我，

你最後一次潛水是什麼時候？天氣如何？去哪個潛點？」

那一連串熟悉的問題，讓陳燕窒了窒......

當初阿彥也被問過同樣的問題......

「曉娟......」

她忍不住站了起來，走到兒子的身邊，臉色青白......

「媽，沒什麼的，只是例行問題而己，妳不要那麼擔心。」

唐曉娟催促婆婆坐下......

「26號清晨，海豚灣，天氣很溫暖。」

楊梓唯輕聲的回答問題，

他沒有忽略掉唐曉娟眼中一閃而逝的憂心，

那讓他心頭的恐懼加速擴散......

「小唯，海豚灣的水溫比一般水域都低，你知道的......」

她的丈夫楊彥，

就曾長期流連在那冰冷的海灣，逼出了一身病痛......

她神情嚴肅的看著楊梓唯的眼......

「你是不是常去那裡潛水？」

「那裡的水很冷，

海棚、岩牆上附著的生物和海域裡的魚類，

是我看過最美麗的......」

楊梓唯說著說著，

不自覺的又以手心覆住自己的胸口，

壓抑著一波又一波強烈的悶痛......

唐曉娟看著他，搖了搖頭......

「小唯，

人體在海水中散失體溫的速度是在陸地上的二十五倍，

更何況你所在的潛點是溫度最低的水域......」

唐曉娟站了起來，

指著牆面上一張人體器官剖面圖的胸腔位置，繼續說......

「體溫長時間的散失，

加上長時間潛在深水水域時承受過重的壓力，

會使得肺部、呼吸系統等受到一定成度的損傷，

嚴重時，甚至會導致部份器官喪失機能......

你明知道的......卻又偏要去做......跟你哥一個樣......」

她摘下眼鏡，深邃目光落在楊彥的照片上久久不語。

「大嫂......那我是不是......」

楊梓唯此刻顧不得如何安慰嫂子，

他只想聽到他想知道的事......

「小唯，我想，

你並不是單純的感冒，你自己應該最清楚不是嗎？」

唐曉娟戴回眼鏡，

偏頭看著楊梓唯那沈默且明顯暗淡許多的臉。

聞言，陳燕一臉天快塌下來似的急迫恐慌......

「現在的情況算不算嚴重？曉娟，妳要治好小唯啊！」

唐曉娟扶住陳燕此刻顯得特別消瘦的肩，

給予一個鼓勵的笑容。

「媽，目前我還不能確定狀況，

我會安排小唯作徹底檢查，

最快要明天才知道全部的狀況。」

她拍了拍楊梓唯的肩膀......

「不要預設立場，我決不會讓你走上你哥的那條路......」

陳燕感激的抱了抱那穿著白袍的修長身子，

她最善良美麗的好媳婦啊......

楊梓唯揚起唇角，點頭道謝......

「謝謝大嫂，麻煩妳了！」

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