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在清晨時駛進不夜城的郊區,夏諾靠著車窗看著天漸漸亮起,平坦的荒野緩緩點上金光,但日頭還在山的另一側,空氣依然冰冷。
公路旁立著一個巨大的看板一閃而逝,但夏諾仍然看的很清楚,那個看板的四周綴有日夜閃爍的彩燈,中間則是紅藍燈管組成的斑駁字體,「海德華」。
彎過一個小山丘後,夏諾已經能看見市區的影子,在晨光中茫然搖動著。
其實夏諾一直明白,獨自前來不夜城是個不智之舉,但看起來他並沒有太多選擇不是嗎,他一開始所擁有的線索就只有海斯與那座灰色石塔,就算有再多的疑問,都得先找到海斯才能繼續問下去。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自己怎麼會如此盲目的聽從紙條上的指示,而且還是張來源不明的紙條。
因為沒有選擇,不是嗎,他得找到那座塔。
夏諾在將那張廣告紙摺的小小的,緊握在手心。
沐浴在晨光下的海德華,失去了夜下光鮮的燈火,只有滲淡的色彩遺留在街頭巷尾。
巴士離開後,夏諾只聽得見靜悄悄的聲音,沒有鳥鳴沒有狗吠,僅僅偶爾有些像是嘔吐的聲音,自城市的深處傳來,安靜的連他自己的心跳聲都聽不見。
對,他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
如果說,他曾經對葛瑞表現出任何心虛的反應,絕對不是因為自己說了什麼謊,而是因為他隱瞞了這個事實,他的心臟不再跳動。
當他獨自一人在葛瑞家醒來時,夏諾就察覺到自己的心已經死了。他不知道抬他回房的葛瑞有沒有發現這件事,而自己也不敢主動提起。
他不曉得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雖然沒了心跳,但他仍然會呼吸、會思考、會流血。夏諾對於這樣的自己,並不真的覺得恐懼,他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自從醒來之後,他一直感覺到一種類似「饑餓」的空虛感,但卻一點食慾也沒有,既使將食物吃下肚,他仍然覺得「餓」。直到葛瑞拍醒失神的自己,從相會的視線中,身體像是被填進了某些東西,他不再那麼餓、那麼空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滿足、飄飄然的感覺,他不自主的想要更多、更多。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怎麼會這麼……變態!
這才是他閃躲葛瑞眼神的主因。
某種敏銳的直覺,讓他急忙地取回遺留在夏宅的兩本手札,他記得曾在手札內瞧見類似的字眼。
在仔細看過手札的記載內容後,夏諾的直覺沒有錯,手札裏確實有相關的描述──
他吃下了葛瑞對他的擔憂。
夏諾發現自己竟在失去的記憶裏,成為了一個無眠者,一個記得自己是誰的無眠者?!
他不願意相信這個結論,他想找個人來問問,所以他才會急著想找到海斯,一個可能對無眠者有所了解的人,從海斯口中也許能得知自己究竟遺忘了什麼,究竟「無眠者」是什麼。
所以,他緊抓著細微的線索來到不夜城,但卻發現不知從何找起。
夏諾四下張望了一圈試圖尋找,但在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他並沒有發現與記憶中相似的建築。
他在空盪燙的街道上不知所措,想找個人來問問,但竟然沒半個人影。
是因為這邊只是廣大城市的外圍,所以人煙稀少嗎?
但這也太空曠了,甚至完全沒有聽到任何屬於「早晨」的聲音,至少是他熟悉的早晨。
他朝城市中心緩步前行,一邊回憶建築的清晰印象,一邊在沒有人出沒的街道中尋找它。
愈往深處走,建築物愈是密集,也愈是新穎。
不論是城區外圍的破舊平房,或是城中一連串外觀華美的店家,它們都有一個共通點,門窗緊閉。
海德華,人稱不夜城。
夏諾從沒來過不夜城,對於海德華的所知甚少。對他而言,「不夜城」僅僅是個地圖上的名字。而在中國城,也甚少流傳關於海德華的傳聞,畢竟光是中國城內各個幫派與勢力消長的消息,就謠傳不完了。
海德華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那時的海德華還稱不上是城市,只是一個附屬於貴族狩獵場的村落。
最初,村內僅有八戶人家,來自五個不同的貴族系統,包辦了所有狩獵場的日常經營、別墅的保持,以及接待貴族。
在狩獵場最興盛的時期,村子已經擴展出上百戶的住家,與各式各樣因應商旅需求而建的店家與旅館,還有其它貴族帶來的休閒娛樂。
五年後,由於禁制令的頒布,早已徒剩形式的狩獵場被迫停止運作,但已具城市規模的海德華卻不因此沒落,那些早期由貴族帶來的休閒娛樂,此時成為了主流,持續發展。
賭場、酒店、高級餐館、俱樂部、美容中心……
其實海德華不該稱為「不夜城」的,它是一座屬於「夜晚」的城市。
幾乎過半,甚至於有超過八成的市民,都在夜間活動。外人會說,他們總是夜夜笙歌;但海德華的市民會說,這都是為了生存。
為了生存,女孩們裝扮自己,學會喝酒、唱歌、甜言蜜語。
為了生存,男孩們武裝自己,學會打架、賭博、套交情。
長大一點後,男人或女人就沒有太大的差異了。
一部份的人會選擇離開,一部份的人則選擇留在夜裏,還有一部份已經失去選擇權的「人」,他們集體躺在城區之外的公墓區,市政府會安頓這些回到太陽下的「人」,給予足夠的濕土乾草和日曬雨淋。
尚有相當稀少的人數會活著回到太陽下討生活。外來客也許會瞧不起這些老公公老婆婆,還有他們開設的麵包店或咖啡館;但不夜城的居民大都會選擇敬重他們,大家都是為了生活而已。
不過這些對現在的夏諾來說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他發現了一間正拉開鐵柵的小餐館!
201008264.15.33
快要坐吃山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