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一種麻痺吧。
看著眼前的真實戲劇,夏諾縮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再做出更多的反應,無論是哭或叫,都夠了!
坐在草皮地蜷縮著身體,如果能的話,他也許就會這麼睡著,睡著……
啪達──
什麼聲音?
抬起頭,他以為那只是幻聽,但在可恩左手臂抵住的玻璃上頭,確實出現了數條裂痕,反射慘淡的月影,閃耀出白色的微光。
此時,路易又抓起了可恩的頭髮,夏諾猜出他下一步還想作什麼,迅速地彈起身子,伸出手想阻止路易的動作,「啊!」
「碰!」
可恩的額角再次狠狠撞上玻璃門,隨後還有連續數個細微的「啪達」聲,巨大的玻璃從撞擊處的數條裂痕開始向外擴張,直到布滿整扇門。
彷彿有一道強烈的空氣,猛地由客廳裏衝了出來,氣勢襲向落地窗的某個點,像是要將整個黑暗從內擊破。
所有的聲音都在同一時間發出──
匡噹。
「嗚嗯!」
「可恩!」
玻璃碎了一地,男孩反射性地往後退了一大步,而可恩則被路易順勢推入碎落的玻璃陣中。
看著她朝自己的方向倒落,夏諾直覺的想伸出雙手扶住她,但兩人之間至少相距了兩公尺有,既使他能夠跑的飛快仍是來不及。
一些還固定在門框上的玻璃,就在可恩的身體向前撲倒時,一一插入她的腹部與大腿,其中一片甚至貫穿了整個側腰。
可恩還來不及認知自己發生了什麼,瞬間,暗紅色的血自傷處流淌了出來。眨個眼便漫延至夏諾的腳下,他踩在母親的鮮血之上,覺得自己可以感覺到那血液,在一瞬間便從熱燙濕黏轉為冰冷乾硬,凝結了他的嗅覺與視線。
「啊!」悽厲的叫聲,劃破被吞食的夜,像在胃壁上一刀劃開,血淋淋的翻出血液,撒了滿天的楓紅。
淚水不再存在,他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只覺得視野瞬間縮小、再縮小,直到只剩下一個點,一個只能看見可恩身形的亮點。伸出的雙手還僵在空中,男孩在原地呆愣了好久、好久,直到聽見一陣刺耳的笑聲。
「哈哈哈……」
隨著瘋狂的笑聲,夏諾看向已有半身沒入黑暗之中的路易,不懂、他完全不懂,為何這個男人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竟還笑的出來?!
狂笑不止,他一直笑到上氣不接下氣才停下。
路易抬頭輕蔑的看了男孩一眼,又接連嗤笑數聲,什麼也沒有說,便轉身進入深處,回到完全的黑暗中。
夏諾不知道是不是該叫住他,但叫住他又能如何。
他看著淡去的背影、可恩染紅的傷,以及滿地的碎片,就在腦袋還沒反應過來該作什麼時,他的雙腿已經一步步緩緩走向可恩身邊。
如果說世界上有所謂最大的仇人,那麼路易就是這麼一號人物了吧。
他殺死了他的父親、他的母親,毀了他曾經美麗的家、曾經美好的生活……夏諾知道自己該恨他的,他應該恨不得殺了他啊!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無法去恨他。
夏諾在門邊跪坐著,他小心避開可恩背上一些後來才掉落下的碎片,輕輕拍著可恩的肩頭。他一點也不敢使上力氣,好怕這麼一拍下去,她就會碎成一地。
「可、可恩?」低聲呼喚她的名字,幻想著,她下一秒就會清醒過來,幻想著,眨眼過後一切就能還原。
可是,她沒有醒來,「媽、媽咪……」
也許是個奇蹟,夏諾查覺到她的眼瞼小小的牽動了一下,「媽!」
「嗚……」
嬴弱的彷彿小鳥呻吟,但他確實聽到了,但他仍害怕這只是自己的幻聽,「媽、妳醒著嗎?跟我說說話啊!」
「痛……」她側臥的臉皺在一起,沾著血的左眼半張半合,「小、小諾?」
她說的好小聲、好小聲,夏諾幾乎得把耳朵貼在她嘴邊,才能聽到她在說什麼,「嗯、是我,妳還好嗎?」
「好、好……痛……」
痛?「對、對了,我該叫救護車的,怎麼會忘了!」怎麼會忘了呢,可恩受了那麼重的傷,他早就該叫救護車的。甚至在更早之前,他就該報警才對啊,瞧瞧他做什麼?!光會站著不動,真是個笨蛋!
男孩在心底罵了自己數十回,正要抬起頭離開她嘴邊,可恩忽然又小小聲的叫著他的名字,「……諾。」
夏諾趕緊低下頭,好聽清楚她要說什麼,「小諾,不要。」她的手指顫動了一下,也許是想拉住他吧。
「可是妳受傷了,不叫救護車的話……還、還是我去請醫生?」
可恩聽完他的話,沒有開口,只是閉起眼,喘了幾口氣,「咳、咳!」身體猛地抖動著,咳出了許多的血,身上插著玻璃片的地方又流出更多的血,她咬著唇,皺起眉頭和鼻子。
真的很痛吧……
「可恩?」夏諾不敢再搖動她,顫抖著手,輕輕用指腹擦拭她嘴邊的血。
「嗚……聽、聽我說。」她吃力的移動了手,抓著夏諾的衣袖。
他反握住她的手,用雙掌護在胸前,「好、妳說,我在聽。」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你累了嗎小諾?我累了,很累、很累,我想……你也累了吧。」看著男孩的雙眼,或許是看出了些什麼吧,她突地使勁握了下男孩的手,像是要用盡全身僅剩的力氣。
「等、等我走了以後,你也可以離開這裏了。」
夏諾不太清楚她的意思,但卻明白可恩還等著自己的回應,不知該如何開口回答,他只能輕輕的點點頭。
累了嗎?也許吧……
就在見著夏諾點頭後,懷中原來握著自己的手鬆了開來,他只能主動緊緊抓著那隻柔弱的手,疑惑的開口喚著:「媽?」
沒有回應,連抖動也沒有,只剩下失溫的微笑。「媽!」
她走了嗎?那麼累了嗎?
呆呆的看著她臉上自己無法理解的微笑,突然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把我怎麼樣?他能把我怎麼樣呢!不就是老樣子……沒事的,習慣就好了。』
「妳不是說習慣就好的嗎,為什麼會累了呢?為什麼!」
夏諾以為自己會哭的很慘很慘,說不定流出的淚水會比可恩流的血還要多,但他沒有,連一滴淚也沒有掉落。
放下她的手,他靜靜的拔出可恩身上大大小小的玻璃片,隨著黑色破片離身,一道道還溫著的血柱漫過了她的身軀,流過他發冷的手指。
在慘淡的月光下,指尖上慢慢凝起的紅,像是一片片落下的楓,凋零的葉。
原來,習慣是一種累積的疲勞。
母親說,等她走了以後,他也可以離開了,但是他能走到哪去呢?他能去哪?
天什麼時候才會亮,這一夜,好長、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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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來的版本中,血是噴撒而出的,這比較符合「楓紅」的感覺,可是有點超乎常理,所以我選擇改掉它,成為現在的版本,但仍然沿用原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