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科普、科幻兩岸交流的心得

作者：張之傑（作家）

1989年，我因《中國大百科全書》之事赴京洽公，順道探訪我的老闆、前環華出版公司董事長石資民先生。環華出版公司於1984年結束營業，石先生前往大陸發展，我往訪時他任職科普出版社，擔任該社設在深圳的分公司東方公司的總經理。

經石先生引介，結識科普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金濤先生。金先生說，他看過我的科幻小說。我說1982年就拜讀過他的科幻代表作《月光島》。金先生是知名科普作家，也是知名科幻作家，他的路數和我相近，一直是我的學習標竿。

同年（1989），因企劃《兒童21叢書》，收列葉永烈先生的《電影的奧妙》，開始和葉先生通信，直到2008年才在台北和他晤面。葉先生和金濤一樣，也是出身理科的科普作家兼科幻作家，不過和他見面時，已很少寫作科普和科幻了。

2007年，研究科幻的著名學者吳岩教授訪台，在科幻作家黃海家中與吳教授初次晤面，此後經常書信往來，以迄於今。吳教授曾寄給我他的大作《科幻文學論綱》，臺灣沒人能寫出如此厚實的科幻理論著作。

2008年，「第一屆海峽兩岸科普論壇」在福州召開，由福建科協和《科學月刊》主辦。此後每年召開一次，結識了不少對岸的科普界朋友，包括湯壽根、秦威、林梅芬、董仁威、楊虛杰、張冲、姚利芬等。特別是楊虛杰，我在主持《科學月刊》編務時就和她有過書信來往。

筆者又因出席科幻星雲獎頒獎活動，結識了若干科幻界朋友，包括劉興詩、松鷹、姚海軍、鄭軍等。

與大陸科普、科幻界接觸愈多，對大陸的感情愈深，期望也愈高。臺灣乃一蕞爾小島，難以有所作為，臺灣科普、科幻的未來肯定在大陸。我們這些老科月的最大心願就是：將《科學月刊》從一個小島上的刊物，變成全中國的刊物，可惜這個心願一直沒能實現。

就科幻來說，大陸文化底蘊深厚，且因受到俄國文學影響，具有紮實的小說根柢，只要回歸文學本質，脫卸科普包袱，就可以產生世界級科幻讀物。劉慈欣、郝景芳相繼榮獲雨果獎，並不令人意外。

就科普來說，大陸2002年頒佈《科普法》，對普及科學有其積極意義，但普及對象著眼「公眾」，且未能釐清科普與科幻的分際，是其美中不足之處。科普讀物可以分為若干層級，有些固然以少兒或公眾為標的，有些則以知識份子為標的。大陸以少兒和公眾為標的科普讀物已有一定水平，但以知識份子為標的科普讀物仍有待努力。

個人認為，上乘科普讀物寫作的第一義，應為「著作」，而非「普及」。正如宣傳文學鮮少成為文學名作，肩負普及任務的科學讀物也難以成為傳世之作。

其次，或許因為過於重視「普及」，也可能習於謹小慎微，中國大陸的科普讀物不作興廣徵博引，更鮮少延伸至人文、社會領域，難以寫出令人縈迴不已的科普讀物。如今海峽兩岸的成人科普書仍以譯自國外者為主，顯示國人的科普事業尚未崛起，值得國人深思。

臺灣市場狹小，筆者對臺灣的科普事業不寄厚望。大陸廣土眾民，且經濟早已騰飛，已具備產生世界級科普讀物的條件。然而事實不然。大陸的文學創作（包括科幻小說）已在世界文壇嶄露頭角，何以備受朝野重視、且立法推動的科普讀物仍乏善可陳？

根據筆者長期觀察，大陸少兒科普刊物種類較多，成人科普刊物相對貧乏，且以翻譯者為主，自撰者普遍不能和翻譯者相比，箇中原因值得玩味。大陸曾長期師法蘇聯，取消綜合大學。從本科起就進入專業，缺乏宏觀和博雅，尤其是缺乏人文素養，很難期望過早鑽進專業的專業人士，能夠成為國際級的科普作家。

其次，細察大陸《科普法》的立法精神，似乎著眼青少年和普羅大眾。鑑於科普為嚴謹科學的對稱，亦即論文和專書之外的科學讀物，是以科普讀物並不一定淺俗，目標讀者也不一定是青少年或普羅大眾。

一般科普讀物固然以傳播科學知識為職志，但上乘科普讀物，作者或傳達一己思想，或成就一家之言，這類科普讀物影響深遠，甚至成為名山事業。試看薛丁格的《生命是什麼》、卡森的《寂靜的春天》、霍金的《時間簡史》等科普名著，哪一本著眼普及科學？

筆者嘗為文將科普讀物分為大眾和進階兩大類，前者供青少年或普羅大眾閱讀，後者供文化人或特定讀者閱讀。即使是專業科學家，也需要科普讀物。

試看坊間種種譯自國外的科普書，大多以具有大學或以上程度的知識份子為受眾。先進國家成人科普書的作者以專家學者和科學記者為主。大陸每年約有800萬大學生畢業，根據2010年普查，全國具大專程度者119,636,790人，目前毛估應有1.2億！

如此龐大的知識份子人口，何以未能激起國內專家學者或科學記者投注心力認真經營科普書？值得大陸有關單位調研。（2019/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