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嚴的面容，帶著審慎評估的銳眸，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視著眼前看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女孩。

微沉吟，中年男子語帶試探的再次詢問：「妳說，要買什麼？」

小女孩還是一臉天真：「安眠藥。」還附以一抹薄弱的微笑。

不放過小女孩臉上任何些微的反應，他再問：「誰要的？」

隱藏在裙中的手，汗濕微顫的捉緊裙角，臉上卻不見絲毫怯懦：「阿姨要的。她說最近都睡不著，頭痛痛的，要我來幫她買安眠藥回去。」就像是老師教導許久、背誦多次的台詞，一字一句，沒有任何遺露。

眼神表情不見任何不妥，中年男子略考慮幾秒，即下決定：「這次賣給妳。下次，記得叫家裡大人自己來買！」

小女孩連忙掏出錢來，聽話的連聲說好，乖巧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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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緊手中藥包，走出藥房的她，雙腳其實已感虛軟，心跳急促到像剛跑過百米。

近年來，說謊於她，已成家常便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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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十一點多，早超過小朋友上床就寢時間。

她專注於桌上藥包…1、2、3……對一個才國小六年級的孩子來說，其實並不曉得、也不十分確定3包安眠藥下肚，究竟會不會死？

但，這已是她身上僅有的零用錢，所能買到的藥量。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她伸出了手，緩緩觸及，卻明顯猶豫著。

心，其實並不如想像中那般篤定。她瞧著藥包發楞著。勇氣，也不是預期中的充足堅定。

只是想起白天在學校上美術課時，手上拿著美工刀，模擬猜測著，得出多大力氣割下去，才能割斷今世的牽絆？

比劃著，恍神中……猛然肩上被拍一下！回頭，是座落後方，平時有說有笑，交情不錯的女朋友。

未及開口詢問，卻先聽聞她傳來涼涼話語：「喂！要死別死在學校，增加別人的困擾！」心，瞬間跌入冰窖。

彷彿又一次經歷，全身感受寒冷刺骨的凍意，胸口還又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絞痛，緩慢向外擴散，遍及整個胸腔。

她恨！她恨造成這一切的人！

為什麼好好的一個家庭，會搞成支離破碎？為什麼上一代的恩怨情仇，要由無辜的他們來承受？為什麼別的同學每天，都有乾淨舒適的制服可穿，而她得努力讓自己保持乾淨？為什麼同學們每天都有美味的三餐，不用煩惱從何處來，而她就得每天去看親友的臉色，像施捨般的待領一日的飯菜錢？為什麼造成這一切的兩個人，各自逃離、獨自療傷，卻獨留他們幾個半大不小的小孩，守著一個虛有其表的寂冷房子？為什麼他們要去忍受，親鄰帶著別有意涵、過份關心的探詢？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的內心，有著一大堆，無人可答的為什麼？是對上天的不滿，是對現實的無奈，是對父母的怨懟。

就在眼神一黯，手拿起藥包時，突來半夜急催的鈴聲驚嚇她的心，震開她的手！急忙拾起掉落藥包，隨手擺進褲子口袋。

門一開，微愣。是有一陣子未回來的媽媽。

心情，霎時攪和，五味雜陳。

如同以往，難得回來的媽媽，喚醒已入眠的兄妹們，一同到樓下對街吃宵夜。

※

餐間，是感受一個母親關切不移的愛意、未能陪伴身邊的歉意。對話裡，詢問日常一切、生活細節……語末，全是滿滿的溫情。

她的心在拉扯著。看著媽媽，混合著工作後，不辭辛勞暗夜奔波，只為陪同吃頓飯的倦容。那滿溢的愛意，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愧疚……放在口袋裡的手，倏地收緊……

就在回答媽媽問題，隨意扯出一抹笑容時，她的心因顫動而開始嗚咽哭泣。

她的心，哭的痛徹心扉、哭得肝腸寸斷、哭的聲嘶力竭……為父母、為這破碎的家庭、為存在於手足間隱而未出的心靈陰影、為自己……為自己現在的怯懦、為自己往後的堅強……

無人知曉的，那屬於孩子的天真單純，就在這一夜悄然逝去。

從這一夜開始，全新的她，是世故、是虛假、是深沉的。如同長輩們的要求。

是，她將長大，她會成熟。她將會朝向眾人所期盼的，認清現實、面對現實……

她，就是現實。

這一夜，是特別的。在她的人生中。

她明白了，自己的脆弱；她知曉了，自己的堅強；她體認了，世事的詭譎，並無法盡如人意；她清楚了，原來要活下去，需要牽絆！而自殺，則需要莫大的勇氣。她知道了，往後的日子，她必定會血淚自吞的勇敢走下去。能傷她的人，將只有自己！而了解她的人，也會只有自己！

要說，人的各種際遇，其結果，常導於一心。

無法選擇的環境，她選擇了極端的面對。

這一夜，她的心被迫成長。在同時，她也封閉了自己的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