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著小劉沿途走訪親戚，以榕江的親戚們最為好客，他們總是面帶笑容，非常有耐心地一再地提出邀約，他們的熱情是如此的真誠，以致於很難拒絕，反而讓我們進退兩難，大傷腦筋。小劉一人對付著幾個熱情難纏的親戚，急的像貓抓心似的，我們只能在旁傻傻鈍鈍地應和著。

二姐是生態餐廳的老闆，有著福泰的身材，臉蛋紅潤，眉若春山，常面帶笑容，她是位心靈手巧，極重情份的人。說話時，臉上泛起桃花似的，非常討喜，這使得她的挽留特別具有殺傷力。二姐說話充滿激情，說到激動時，唇如點絳，模樣顯得特別風流裊娜。

四哥剛得過中風，所幸不太嚴重，只是右手不太靈光，但個性狷直，目如朗星，眼神中仍帶些霸氣，或許病中較為積鬱，說話偏重，得知我們即將離開榕江，撂下話"不住上一星期就是看不起他"，雖則言者差已，但我們深知其直白的性情，絕無惡意，也就賠著笑，他來硬的，我們來軟的。

其它親戚也總是找到適當時機表達慰留之意，不過，比較平實溫吞，不若二姐四哥那般激越昂揚。

當我們白天忙著在大山中穿寨走村，榕江親戚總是全員出動，由二姐指揮，務必做到每天晚餐都讓我們驚喜的地步。晚餐最是輕鬆，幾杯米酒下肚，瞎掰胡侃，親戚再怎麼挽留，也能裝瘋賣傻，四兩撥千斤，又不至於傷了他們的心。

小劉與他們敲定了明年四月家族大團園，一起回到丹寨掃墓，一些疏於聯繫的親戚或是之間有誤解的一併大合解。另外，提醒所有親戚記得與合心村的舅舅聯繫，將家裡的人丁交代清楚，好讓舅舅將家譜補齊。這兩件是小劉辦的最有意義的事情，分散貴州各處的親戚由他重新串連起來，家族間即將失去的鈕帶又接上了。

老一輩的人較重視家族，時刻都想著落葉歸根或是家鄉的親人，但身處十萬大山之中，聯繫不易，雖有心卻力不殆，往往每下一輩，親族間的情感聯繫就越加淡薄，小劉這一輩不做，下一輩恐怕都成見面不識的陌生人了。

無論如何，我們決定十月十日當天一定要離開榕江，早上去了平松，中午趕回榕江市區與親戚們會合，下午一點開始烤肉，預計五點離開往從江。

榕江親戚習慣到五榕山辦燒烤活動，我們先在四哥家集合，他家位於一幢7層樓的二樓，先穿過一類似隧道的甬道，裡面是一片不大的天井，採光良好，我挺喜歡這樣的設計，應該屬於過去"鼠匪橫行"那時代的設計理念，跟上海的老區或是福建土樓的格局相同，面街的高牆，只有少數幾口窗戶，中間是天井或中庭，具有防衛的優勢。

五榕山與榕江縣城隔著都柳江對望，看似近在眼前，但我們得驅車繞過老石橋，穿過新城區車寨一村的邊緣，這一區域為棋盤式規畫，新穎但顯得落寞，榕江人還是鍾情于略顯擁擠混亂卻飽含人情與便利的老城區。

車寨一村上的馬路寬大，中間設有綠化分隔島，但由於道路上坑坑洞洞，來往車子並無依照規矩行駛，我們得時時提防突然竄出的對方來車，又得閃避路上的坑洞或石塊。路上荒寂，矮層建築都鋪上一層灰，像極一座死城。

"伊拉克，伊拉克。。" 二姐笑嘻嘻地輕唱著。我則想起玄奘在"大唐西域記"裡寫道: 乏水草，多熱風，風起則人畜昏迷。。

右轉上盤山路，立即陷入一片灰濛濛的世界，不時有載運砂石的大卡車艱苦地爬行，揚起的塵土使得能見度不多於十米。我們得時刻注意滿身灰塵的小孩或是雞狗突然竄出馬路，同時注意別讓車輪陷進路旁的水溝。

五榕山位於一座突出於都柳江的半島上，山環水繞，清山迤邐，林木深秀， 向陽坡種滿柑橘類果樹。不過，近年來榕江縣一系列的大改造，工程單位在山谷中四處開挖礦石，盤山路沿線的道路，樹木，房舍全都壟罩在泥灰之中。

駛過泥灰路，我們右轉進一條如蚯蚓般細小的水泥路，路況極為驚險，偶爾須要下車指揮駕駛或是搬走地上的石塊。兩旁林木蓊鬱，灌木叢恣意生長，刮擦車體，幾處陡降坡就在彎道上，非有過硬的駕駛技術無法通過，若是碰上對方來車，那就夠折騰的了。

五榕山因有五棵濃蔭蔽日的榕樹而得名，歷來是古州八景之一，也是眺望榕江縣城最佳的位置。上有略顯破敗的古榕廟，漆黑潮濕的大殿燈火嫋嫋，影影綽綽，顯得有些詭異。管事的不做和尚打扮，待人很友善，他就住在邊廂上，一張床一座灶，幾口水缸，幾乎就是全部家當了。

二姐不愧是開餐廳的老闆，山豬肉雞肉雞腿等在前一天就先行醃漬了，榕江特色糕點和各種灌腸也都備妥，茶水啤酒米酒一應具全，幾個人七腳八手，找來磚頭石塊，很快就架好烤肉架，又向五榕廟的管事借幾條板凳，一切就緒，邊烤肉邊喝酒，看的出來親戚們對燒烤極有經驗。

三哥先帶我步行穿過附近田野，越過小溪，農夫在極為有限的土地上闢出幾方菜圃，空氣中飄來令人作噁的農藥味，溪灘上布滿卵石，趴著的灌木和勾附其上的大量塑膠袋，我們小心翼翼地在卵石上跳躍，避免被帶刺的灌木扎傷。

都柳江支流在這裡轉了一個大彎，溪水湍急，卵石嵯峨，水流擊打在石上泛起陣陣水花，幾個縴夫艱苦地拉著烏蓬船逆流而上，清楚可見他們身上曬的通黑的皮膚閃耀著陽光。遠處山腰上是臘子寨，溪邊的蘆葦叢中躲著一個獵人，不時可以聽見轟然巨響，槍口冒出大量的白煙，土槍的準頭有限，野鴨總是灰撲撲地竄飛而起，逃的無影無蹤。

我們走到一處挺立如削的巨巖，巖頂上疏落長著幾叢金黃色的野蔥花，巨嚴下有一深不可測的水洞，三哥說這個地下河暗洞通往榕江縣城的另一邊，以前枯水期時可以通小舟穿行，但現在已經禁止入洞探險了。

回到烤肉營地，微微的山風在楓林下穿越，飄來烤肉的香味，剛巧大哥也剛抵達，但臭著一張臉，原來，幾個月前從當鋪買來的皮卡，原車主在半路把他攔下來，並召來警察。原車主說他只是拿去典當，並不想賣，找了好一段間終於讓他碰上了，並動手想搶走車鑰匙，兩人就在警察面前拉拉扯扯。

最終大哥還是把皮卡開走了，但接下來恐要面對這宗有點說不清的麻煩事，大哥顯得悶悶不樂，若有所思，無論怎麼逗他就是醜著臉，只好遞過去一瓶啤酒，讓他自個兒痛快一番。

大哥前年從法院退休，我還以為能罩得住任何事呢!看到法院檢察院那些車身潔白的大馬力四驅車，給人一種不可逼視的氣派感，沒想到下崗後也這麼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