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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01 00:50:35瀏覽371|回應0|推薦26 | |
Mr. 睡腳角! 2013.5.31 這幾天,不,已經很久不清楚清爸媽每天早上何時出去,甚至門何時被扣上,我根本不知道。或許我一點都不想問也說不定。他們一前一後回來,喊我,我依然待在房間,盯著電腦,隨意應聲「喔」。媽通常會在南門市場捷運站下車,順便買些青菜或一些熟食,而我只要負責煮一鍋白飯,連家裡的打掃都免了。只要眼睛睜開,我的手指就在鍵盤上飛舞著,聽著 YouTube 上的流行歌曲,而等到眼皮再也撐不住,我再把自己重重甩在床上,然後禁不住在心中嘖嘖,大聲讚嘆: 「啊! 又過了多麼美好的一天啊!」 剛開始窩在家裡,爸媽比我上學時更殷勤;尤其是媽媽。每天早上媽媽會提早起床,準備一杯濃濃的精力湯,放在桌上。當她回來,她會在餐桌上,先將話題兜了一大圈,然後迂迴地將球拋給我。這時爸爸會緩緩地把筷子擱在碗邊,轉過頭看著我。那時我會羞愧低著頭,著急地說: 「一樣啊!整天都沒有電話!」 「這樣啊? 你才剛從學校畢業,也不要著急,慢慢來 …」邊說,媽會邊把我最愛的炸雞腿挾到我碗裡,接著又說同樣的話:「所謂『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男人啊第一個工作很重要,只要坐上屁股黏住了,要拔都拔不開!」 那時爸悶不吭聲,只是點點頭。 那期間要約會前,母親會從她懷裡,小心抽出幾百塊給我。她緊張地捏著那幾張紙時,會特別再叮嚀: 「錢不好賺,該花則花,可不要亂買...」她說著,抬頭瞧我,放不下心囑咐:「你們在一起可別 ...」 聽到這,還沒等她說完,我就不耐煩瞪著她,把那可憐的幾張紙塞進褲袋裡,頭也不回,兩隻腳像彈簧,在樓梯間蹦蹦跳跳著。我心想: 都什麼時代了,還那麼迂!還那麼古板! 如果我親口跟她說,我老婆之前還曾與人同居,她知道後鐵定會追問我三天三夜不罷休。 唉!都那個年代了,我老媽還沒醒過來,這又沒什麼大不了。我們班所有人都知道這事,還包括我的。 我老婆來過我家,那是我找她來的。我們常在房裡聊天、吃零嘴、唱歌、打電玩,有次興致起來,我還將爸那一瓶朋友送的1970年份的XO拿來一起喝。這麼順口香醇的酒放著不喝,實在有點浪費可惜啊! 那次我們忍不住親親,彼此還很認認真真地做愛。事後,她知道我羞澀笨拙地不知道手要擺那裡時,她蠻不在乎地瞇著眼看我,說: 「真是遜畢了...」接著她定定看著我,說:「不過,我喜歡你這樣。」 到現在你問我看上她那一點,我也說不上來。或許自始至終有她在身邊也不錯,也或許我不知道什麼樣的女孩是我所要的。和我交往的同時,她依然與前男友在一起,只是在一起次數減少;這可能是因為我常常去找她的緣故吧! 平時她都不愛說話,只愛胡鬧,常常在教室帶頭起哄。之後,有段時間我們相處久了,她才透露她是由外婆撫養長大,一家子七八口小孩都依靠她的祖母,住在那下雨天會漏雨租來的小房子,而睡覺時全家大小都擠在鋪著榻榻米的房間。 那時她正襟危坐地坐在床上,雙手環抱著自己,像隻小螞蟻,那樣地渺小;又像是一株小草,風吹低頭,而不是那個把嘴角翹得高高的,什麼都不在乎、無所謂的陽光女孩。 那天見識到她有模有樣,我忍不住想逗她,把她翻倒在枕邊,呵癢,然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彷彿看到了什麼,整個眼珠睜得又圓又大,那眼光打穿我的身體,我不禁抓著她的臂膀,而兩頰繃緊的她卻衝口大吼: 「我母親…」 被這突然的叫聲驚嚇,我翻過來,躺在枕頭,盯著白晃晃的天花板,漫不經心問: 「你母親?」我停頓一下問:「你母親怎麼了?」 那之間我避開她的視線,而等了些片刻覺得無趣時,我偷瞄她,她似乎從很遠的地方費勁地跑回來,胸口不斷地劇烈起伏著,而她臉上的驚恐依稀猶在。那時我沒敢出聲,只是伸出手,握著她。過了一會她才轉過頭,彷彿從另一個世界裡回過神來,說: 「我母親…我母親終於找到自己的幸福!」她說這話時,又開始穿戴著我熟悉的衣服。當下我雖然不懂什麼是「我母親終於找到自己的幸福」這句話,但我也不想過問。 念書時,雖然世界的腳步不在眼前,但又有誰在乎?上學雖然是個緊箍咒,不過偶而班上幾個同學一起蹺課看電影、打柏青哥、唱KTV、上夜店,生活裝飾的多采多姿也不無小補。我們最瞧不起那些帶著厚重眼鏡的老師,老是一個人站在台前說什麼「以後你們就知道」類似那種鬼話。如今想來他們只會說,還真有點不負責任呢! 畢業後,感覺我好像變了個人樣,總覺得應該做些什麼,能做些什麼。兵役體檢時,通知單上寫我患有「先天性心律不整」,而這毛病我還是有始以來第一次被告知。不當兵看在同學眼裡,羨煞他們,然而我好像沒有多餘的喜悅,也不知道那裏怪。在填寫那些人力網履歷時,我才有點覺得自己與別人不太一樣的地方。在履歷表中,那特定的欄位「兵役」像是無形的測謊器,這樣窮追著我,苦惱著我。 那次畢業後,我打電話找老婆出來,我們約在西門町。她見面的第一句話就好像是她擬好已久的草稿,劈頭就問我: 「啊?你怎麼沒跟阿寶那幫人一樣去當兵?他們一夥人上個禮拜,都到高雄左營受訓了 … 」 「我抽到上上籤,所以我可以不必去!」在她面前,我故意這樣說,而她一臉狐疑,上下打量我。看了很久,最後她搖搖頭,不相信。 「喔!是這樣的 … 」我心虛地實話實說,想把心中那疙瘩割除乾淨似的:「我得了五月天吉他手石頭的毛病,我上次去聽他們的演唱會,被傳到了 …」 「什麼跟什麼啊?你到底在說什麼?別開玩笑了!」 「是這樣,醫生檢驗報告上說我有『先天性心律不整』,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聳聳肩,懶懶地說,說完就自個兒往人群走,而她跟在後面,可我感覺她蹙緊眉心,站在我面前,倒退著,亦步亦趨跟著我往前走。 好一陣子我們沒見面,也說不出任何原因,就是彼此都沒有想碰面的意願。我不會為那新發現的病名困擾我,畢竟我對那病也不太了解。她會嗎?她會不會並不是重點,而我想那時候她自己也背負著自己的煩惱吧!離開學校,這空氣被壓縮的連呼吸都有點困難,而看著別人前進,想到自己原地踏步,再怎麼說無所謂,心裡還是多了些憂慮。早晨醒來,我將鋁門窗打開,讓陽光滲透到房間每個角落,然而陰沈的節奏以它的方式,拉著我往下,埋入那一攤死水中。 逐漸地我提不起勁打開email,也開始多少對這些人力網站抱著些存疑。翻開報紙,一下子說台灣競爭力低落,快被邊緣化;一下子又解釋青年失業是全球現象,去接受會比躲在家裡抱怨好。然而,投資就業機會沒來的比貪腐更快,也更有效率。當母親愈來愈被歲月吞吃了活力,當父親的眼神蛻卻了色彩,這些看在眼裡,而我們也僅能窩居在這二十來坪破舊公寓的房子裡,我不禁懷疑縱然我再怎麼努力,我還是只能溫飽,而這樣像螞蟻般的工作生活,回顧時,也僅能是這樣。頓時,我不禁訝異地脫口: 「看來,我永無翻身的機會啊!」 有了這新的感悟,我開始住在網路的王國裡。這王國提供了除了味覺之外的所有媒介。在那裏我認識好多網友,有說過話的,有彼此厭惡不相往來的,還有就是成推在名單裡,但卻是老死不知誰是誰。成堆的文字,成堆的影像,不管是死的、活的,都經由電波輾轉生成、衰退、再生,而再經過演繹像小丑一樣,來到我面前。它們會比我窗外那棵迎風搖曳的樹來得重要?它們是否能觸摸到我那無法用言語描繪的心靈?但,一旦被網路這偽裝的惡魔誘拐之後,我整個靈魂不知不覺中搬進去住,沒日沒夜,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看在爸的眼裡,他會好些天不跟我說上半句話。不對,我也不知道何時父子倆有過對話,很久了,但,這重要嗎? 平時只要我睜開眼睛,我不願去想,也堅決再回想這困擾。有次他氣急了,看到媽喊我好多回也不應,最後衝進門,把床上的棉被拉扯到地板上,而我那時驚嚇過度,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整個人連同棉被都被拉到床底下。正當我要頂撞回去時,他已先蹲下,整個面孔幾乎貼近我,而那雙銅鑼凶惡的眼神罩著我,彷彿我是那隻已被殘暴的餓虎盯上的小白兔,無厘頭在林中亂竄。我記得當時喉嚨裡卡著「啊!啊!」的聲音,想辯解,但,死老爸用盡他所有的力氣,一巴掌打得我莫名其妙。當時,既羞愧,又憤恨,尤其他打人後,接著又撂下那句狠話: 「你這沒出息的傢伙,你就像米蟲一樣,成天電腦、電腦,簡直跟廢人沒有兩樣。算我倒了八輩子霉,才生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兒子!」 當時若是有刀子在身邊,我當場也許把他殺了!自從那天早晨起,我開始憎恨起這糟老頭子。之前他還假惺惺地勸誘我,說去樓下隔壁那家7-11應徵,隨便找個計時工讀也好。然後,他又把小學課本裡那些勤儉刻苦的偉人搬出來演一遍。聽在耳裡,看著這滿頭白髮的冬烘先生口乾舌燥的演出,心裡頭總有些酸楚,然而等他說完,我隔著餐桌故意激他說: 「那些工作我不反對,但不是長久之計。什麼22K ? 像你一輩子做苦工,換來什麼? 我們全家省吃儉用,也只能住這樣的破房子。你們那時候還趕上什麼十大建設,還勉強湊合,買得起像這樣的『毫宅』,而我們呢?別傻了,誰不想出去外面多賺點錢!」 當時,我刻意將「豪宅」那兩個字說的又大聲、又尖銳、又刺耳,好殺殺這老頭子的銳氣。那時想他不是失業,怎麼搞的自己像是與社會脫節,不了解目前的經濟狀況呢?又何況,全台灣、全世界與我一樣的比比皆是,何不站到旁邊納涼去,而不要成天找我麻煩。 「糟老頭!你到底要我怎樣?死給你看,你才高興嗎?」這些怨懟我當然忍著不說。反正這老頭一輩子也僅能這樣,又何必跟他斤斤計較。 當下爸聽到我的嘲弄之後,他反而好像是一隻猛虎,無意中被圈養在動物園裡,整個人縮在那老舊的藤椅上,低著頭,什麼也不說了。媽看著爸這樣,回過頭來看著我,在她眼神裡,我成了客人,一個無關重要的人,一個頓時變得陌生,而無法靠近的人。好些時,爸雙手平放在膝上,人微微像前傾,離椅背有一半的距離,而幽幽吐出,彷彿那些話語出自於幽靈,來自於很遙遠的國度: 「要是你妹妹還在就好了 …」 爸說這話時,彷彿是說給自己聽,這些話像是頑皮的精靈,一下子就溜到森林裡去玩耍。然而,媽卻急忙地放下碗筷,伸過去牽爸的手,握著。 爸動手打人那晚徹夜不歸,而那晚他到底去那裡,我也不會去問。我房間玩fb,玩線上遊戲,而媽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有幾次我忍不住開門喝水、上廁所,只見她在沙發上假寐,望眼過去,看起來像是死掉了。房間電腦裡偷跑出來的音樂也吵不醒她。最後,都快到半夜12點時,我按奈不住搖醒她,叫她上床睡,我來收拾餐桌留給爸的餐盤。我心想:都多大的年紀,還鬧憋扭,什麼跟什麼。我問媽,爸打電話回來了嗎?她說沒。然後,她拉著我的手,示意我坐在她身邊。靠近她,我聞到那股特有的奶香。雖然她的眼袋塌在兩頰上,但她眼睛卻依然像股原野,那般迷人。她依偎著我,像個小女人一樣跟我說話。 「跟你說,今天早上你爸打人固然不對,但你要知道他是疼你。他自己省吃儉用,在外面連碗麵都捨不得吃,但卻堅持要供你讀私立的學校,那時候媽反對,說你妹妹將來也需要有錢 …」媽說到這時,很仔細、很用心地檢視我臉上每一分秒的表情,深怕錯過了那最細微毫不起眼的線索。 「妹妹?」我不遐思索,脫口而出。我被她的話弄糊塗了。 「嗯,媽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你要上小學前一年,媽不小心懷孕,醫院檢查說是女的,當時一聽到是女的,你爸很高興,但過沒多久,有天你爸找我商量,說必須要拿掉。當時我實在不明白,因為有你的時候,你爸一直希望你是女兒。所以我就問你爸為什麼。他說我們要好好把你養大,供你最好的,而那時候只有靠你爸一個人養家,又沒錢買房子,所以最後商量結果,把小孩拿掉。實在不是不喜歡,不要這小孩,而是窮啊,窮怕了,只希望能供養你好好念書,將來家裡能翻身 …」 那晚我怎麼回到自己的房間,我都無法好好描述當時知道這事的心情。當時拖著沈重的步伐回房時,我狠狠咒罵自己:「我是人嗎?」我回想小時候我知道爸媽的辛苦,很努力地念書,最後也上了大學。雖然學校成績不是頂優,但總也得念書才能換來那張文憑。如今我總感覺自己、周遭有些不對勁,這變化正在快速地吞吃我們這一代。我不說,他不說,沒人說。我們都是這樣自己欺騙自己。永遠。在紛擾中,我聽到有人說「認命吧!別再掙扎了,這時代就是這樣!」,又聽到那聲音「你怎麼不去考公家機關,鐵飯碗,管它局勢怎變化,有飯吃就好!」,到最後「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的疑問卻像是一股兇猛的浪潮,襲上心頭。那晚我累壞了,實在是累壞了,整個人被打了一記悶棍,然後它得意地嘲笑我: 「怎樣了,白痴,想破頭也沒用,還不趕快去睡腳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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