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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濃】-第四章 秘密
2007/03/10 00:40:17瀏覽254|回應0|推薦7

      第四章 秘密


    我有一個關於秋天的秘密,
    藏在沉默幽柔的指間。

    旋律輕輕敲動著歲月,
    秘密精心釀成了思念;
    不曾遺忘,難以窺伺。

    我的思念又深又遠,
    高高掛在妳抬起頭的天邊。


  星期一,吳如松九點半準時到了劉家,看到一臉興奮的越強,他心情好多了。

  不知誰說過,『赤子之心,可以洗滌心靈的污垢!』,看來還真有效。

  吳如松陪他下了一盤棋,讓六子,下完再覆盤,指出五、六個他下不好的地方。
  越強還想再下一盤,吳如松從秋月書房,找出幾首英文歌的歌詞要他背。
  越強選了一首簡單的〈yesterday once more〉,完全瞭解意思後,吳如松邊放CD,邊要他背。

  「用唱的可以嗎?」
  「可以,背完這首,我們再下一盤。」

  原來這首歌從小秋月就教他唱過,所以不到五分鐘,越強就搞定。
  吳如松明知他使詐,並不揭穿他。

  「以後要背一首歌,才能下一盤棋。」吳如松說。
  「那我可不可以晚上先背?」
  「這就是我的目的。」吳如松欣慰的笑著說。

  「山上好玩嗎?」吳如松下棋時問越強。
  「不好玩,」越強的心思沒有離開棋板「但能夠陪姊姊,」他抬頭看了吳如松一眼繼續說「姊姊昨天哭了。」

  「為什麼?」吳如松問。
  「不知道,她彈琴,彈著彈著就哭了。」越強的眼眶也紅了。
  
  「你沒問她?」
  「她不會說的!」
  「你不是說你們之間沒有秘密?」
  「但是關於琴和秋天的秘密,她就不會說。」
  
  「或許等你長大點,她就會告訴你。」
  「姊姊也這麼說。」

  「姊姊有男朋友嗎?」
  「沒有,」越強抬頭看著吳如松說「妳沒聽她說『我才二十二歲,還不想結婚。』」

  「結婚和交男朋有是不一樣的。」如松笑著說。
  「對她來說,是一樣的!」

  「姊姊以後每個星期二、四都不回來陪我們吃晚飯。」越強說。
  「為什麼,她工作這麼忙嗎?」吳如松問。
  
  「她要去學會計。」
  「她公司應該有人可以教她 。」吳如松說。
  「上次找了個台大商學院的,只教她經濟學和國貿,會計太專門了。」
  
  「你見過那個人?」吳如松問。
  「來過家裡一次,溫溫的,我跟姊姊都不會喜歡這種男生,本來還想請他來當家教,我不要。」


  傍上,秋月回來的比較早,到家還不到五點。

  她今天穿起洋裝,高跟鞋,看來成熟多了。
  越強主動告訴她今天的進度,令她很欣慰。

  她綁了馬尾,換了輕便的短袖上衣、及膝短褲,一套深藍色的運動服。煮了兩杯咖啡,王媽幫越強打了杯果汁,三個人便坐在院子,享受這初秋的黃昏。
  
  直到今天,吳如松才有機會仔細的欣賞種了滿院的花卉。
  先是不必看,就聞得到濃郁的桂花香,用〔香氣襲人〕來形容的話,一點也不誇張。

  高大的桂花樹沿著牆垣,種在最外圍,吳如松數了下,最少有十棵,每一棵的樹齡最少都有三十幾年。
  
  兩棵瘦弱的台灣楓樹,長在房子兩側,但一片紅葉都沒有,只在葉稍,勉強的擠出了一絲蒼白的黃褐。
  
  園裡,最多的是灑著一地的紅色波斯菊和白色瑪格利特。
  其間有幾株天竺葵、孔雀菊和金蓮花點綴其中。

  開得最美的,應該是那幾株風鈴花了,紅色,白色,藍色,真像是一串串美麗的風鈴,隨風搖曳,款擺著婀娜的身姿,好不迷人。

  「花都是姊姊種的,」越強說「只有這些薄荷是我的!」

  吳如松仔細看著靠近涼亭的一片薄荷,發現竟有許多不同的品種。

  「這是瑞士薄荷,這是荷蘭薄荷,這是蘋果薄荷,這是鳳梨薄荷,這是斑葉金錢薄荷,這是英國薄荷,這是朱莉亞甜薄荷…」越強一口氣解說完,露出滿足得意的笑容。

  「考考你!」他繼續對吳如松說「那是什麼花?」越強指著那片瑪格利特旁邊的孔雀草。

  「那是孔雀草,是阿拉伯酋長國的國花!」吳如松說。

  越強回頭看了秋月一眼,指著兩株種在小盆裡,開著小小紅色的花,繼續問「那這兩棵呢?」

  「那是仙客來,是聖馬力諾的國花。你看她好像伸著長長的脖子,在等神仙從天而降…!」

  「真的嗎?」越強一臉的懷疑,又回頭看了秋月一眼「聖馬力諾是國家嗎?」

  「那這棵呢?」越強又指著一棵種在花盆裡的花問。

  「那是鬱金香啊,」吳如松笑著說「這可是四個國家的國花喲!」
  「那四國?」越強好奇問。
  「荷蘭、土耳其、阿富汗和匈牙利。」

  「哇,我認輸,老師你真棒!」越強說「我還以為鬱金香只有荷蘭才有呢!」

  「不是的, 吳如松說「事實上鬱金香原產地是土耳其。意思是,形容包著頭巾的美麗伊斯蘭女孩,土耳其是第一個把鬱金香定為國花的,而很多國家的國花都不只一種!」

  「好像花園裡沒有紫色的花!」吳如松對越強說,因為事實上他最喜歡紫色。
  
  「老師真細心,」越強說「因為姊姊不喜歡紫色!」
  「為什麼?」吳如松問越強,眸光順便掃過秋月。
  「因為姊姊衷愛紅色,她說,怨紫之奪朱也!」

  吳如松捏了把冷汗,強作歡笑。

  「越強說,你也喜歡秋天?」秋月終於開口。
  「嗯」吳如松的眸光迅速的逃離,事實上,他一點也不喜歡秋天,也不那麼喜歡紅色…。

  「去日本看過秋天嗎?」吳如松問。
  「去過一次,不是專程去的,很美,但人工雕琢的味道濃了些。」
秋月說。

  「我也覺得,」吳如松說「有時候,太美的東西反而無法讓人感動!」

  「相較之下,巴黎的秋天倒令人懷念,香榭大道上整排的梧桐樹,葉子都掉的差不多了,坐在石板路上,細嚐著百年老店的香濃咖啡…,那種美不是浮在表面上的,卻那麼深刻…。」

  「我沒有時間去好好的體會過巴黎,只是去維也納時,抽空去了一趟。」秋月說,她在那瞬間,似乎感受到了吳如松所品味過的美感。

  「那以後妳捫可以結伴同行!」越強說。

  秋月笑著對他說「等姊忙完這陣子,也許明年暑假,帶你去歐洲玩。」

  「我才不要看什麼梧桐樹掉葉子,山上滿院子的落葉,掃都掃不完!」越強說。

  秋月和吳如松相視而笑。

  「等你將來談戀愛了,你就會喜歡了!」秋月說。
  「那妳談戀愛了嗎?」越強問。

  秋月看著他稚氣的眼神,溫柔的對他說「有些人不需要談戀愛,心中也會有美感的!」


  吃完晚餐和水果,吳如松便離開了劉家。

  他不願待在家裡,他得逃避那張畫。他又不願去【Lisa】,他也開始逃避她。

  他又開始在街頭尋尋覓覓,想找一張能令他感動,又不需要逃避的面孔。
  
  只是,人海茫茫,那張面孔始終沒有走進他的視線。
  他只好找了家咖啡廳,進去喝起藍山黑咖啡。

  這是他今天的第二杯咖啡,第二杯藍山,但咖啡廳泡的,遠不如秋月的香醇。
  尤其是,店裡竟放著國內某知名男歌手吵嚷、難以下嚥的音樂。『如果那也算音樂的話!』

  儘管他努力不去想起,但他腦海中總不時的浮映著傍晚時的景致。

  天真無邪的越強,靜美端莊的秋月,接著是…滿園五彩繽紛,香氣四溢的花草…。
  啊!那花草,一直是他從小以來的夢想!什麼時候才能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花園呢?這一生可還有機會嗎?

  還有,秋月的琴聲,什麼時候有機會聽她彈支淒美絕倫的曲子?
  他深信,只有懂得用靈魂彈奏的,才會彈出淚水!

  想起越強〔秋月〕說的那句,『偉人總是平凡而善良!』
  他又把自己恨了個透徹,〔平凡而善良〕不是做一個人最機本的底線?

  吳如松從書報夾上取了份報紙,想去看場電影,但沒有一部好看的。
  於是他決定走進統領附近的一家MTV。

  他幾乎沒有考慮的就選了一張LD,電影名字是【賓漢】。
  就是這部電影,曾經陪他度過多少個難以打發的虛空,多少個錐心泣血的夜晚。

  賓漢之所以好看,就像所有英雄電影一樣,無論曾經經歷了多麼艱難的歲月,但最後,主角總有機會翻身。雖然賓漢經歷的似乎要比一般人更悲慘了些…!
  這就是電影或小說和現實世界的不同。

  在現實世界裡,一旦溺了水,總很難上岸,更不要說是那麼深的國仇家恨。

  吳如松覺得最令人感慨的是,在賓漢最悲慘時,耶穌拿了一瓢水給他,救了他一命。但當耶穌要被釘十字架前,他想拿水給耶穌喝,卻無法如願,這就是人和神之間的差別吧!還是這一口水,耶穌有意要讓他欠著?


  夜已深,秋月還在練琴,她今天的心情很好,她彈著莫札特,心情好的時候,她總是彈莫札特。

  越強聽得出來姊姊的心情,他搬了張椅子,靜靜地坐在臥房門口聆聽著。

  「姊姊應該常彈莫札特的。」練完琴後越強對她說。
  「其實莫札特的命運比其他的人都坎坷!」秋月幽幽的說。

  「那為什麼他可以寫出那麼多讓人愉快的好曲子?」

  「他的曲子不是用寫的!」秋月說「他天生心裡就有音樂,尤其是當他坐在鋼琴旁邊時。」

  「就像姊姊今天說的,不必談戀愛心中也會有美感?」
  「那是不一樣的,」秋月笑著說。

  「姊姊是不是很喜歡吳老師?」
  「怎麼又問這種問題?」秋月本想板著面孔,但她想了一下,她輕撫著越強的頭說「吳老師博學多聞,是個好老師,不過…」

  「不過什麼?」越強好奇的問。
  秋月眼神略轉嚴肅,又想了一會才說「他心中有著很多的秘密!」

  「妳怎麼知道?什麼秘密?」
  「姊姊也不知道,但感覺的出來…」

  秋月沒再解釋,她不知要如何對越強說。從她第一次見到吳如松的時候,從他眼眸中,她就感覺得出來,他眼底隱隱煥散著的那襲藍色的光芒。

  「姊姊,快開學了,可不可以請吳老師來家裡住幾天?」
  「這不太方便的!」秋月蹙眉說「姊姊曾答應你,出國時才請老師來住的。」

  「那星期六可不可以請老師一起到山上,就一次好嗎?」

  看著越強期盼的眼神,秋月實在不忍拒絕他。尤其是,他一向懂事,很少向自己要求什麼。

  「那要看老師有沒有空,願不願意去,你不是嫌滿地的落葉無聊嗎?」
  「才不無聊呢,」越強說「和姊姊再一起永遠都不會無聊的。」


  第二天早上,越強把去山上的事說給吳如松聽。

  「會不會不方便?」吳如松疑惑的問「姊姊應該會希望和你獨處的!」

  「不會的,」越強說「姊姊已經答應了,但她說只能在開學前,只剩這星期六了!」

  「你真的希望我去?」
  「嗯」越強說「老師在的話,姊姊心情一定不會那麼糟。」

  吳如松真的很想去,倒不是單純的因為秋月的原因,而是因為她的琴!

  他真的想聽,聽這麼美的年輕女孩彈奏哀愁。彈奏著越強口中的〈秋天的秘密!〉

  不過他心理卻更感意外的是,秋月為何會答應讓自己去山上。
  以她的處境,她的美貌,她應該會對人,尤其是男人,更多幾分的防範的。

  難道她真的如林董所說,除了音樂,什麼都不懂?


   晚上秋月回來的很晚,除了去上會計,她還幫越強買了兩本書。【麥田捕手】和【小婦人】。

  「看看美國的青少年是怎麼過的,聽聽他們的哀愁!」秋月指著麥田捕手說。

  「那小婦人呢?」越強顯然對這本書很感冒。
  「一樣啊!瞭解年齡和你差不多的女生,她們可是很有才華的喲。」

  「那是古時候的女生,現在的女生才不這樣呢!」越強翻了幾頁後便大叫。

  吳如松和秋月相視而笑,心想,說不定他們眼前這個小男孩,真的要比他們更瞭解現在這些小女生的想法。

  吳如松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他不再把〔自責〕浮上台面來燃燒,他小心的將它掩埋,雖然只能埋得淺淺的…!

  他愉悅的和越強相處,認真做一個盡責的好老師。


  林董已有三天沒有來電詢問他的進度,〔或許他們知道其中得難度吧!〕
  秋月除了星期四仍回來的比較晚,每天都會儘量趕回來陪越強吃晚飯。

  吳如松從來沒聽過她彈琴,她不是陪著吃飯閒聊,就是關在房間裡讀會計學。

  吳如松聽越強說,秋月以前開過好幾次演奏會,台北愛樂還專訪過她,但自從父親去世後,她就再也沒公開的彈過琴了。
  越強還放著專訪的CD給吳如松聽…。

  ※  ※  ※

  終於,星期五晚上到了,秋月回來的很早,吃過飯後,他們便坐著秋月的MARCH,一路往山上去。

  由於吳如松說他會燒幾道菜,所以王媽照他開的菜單,買了一包包的菜。

  「真好,終於可以不必再吃白煮麵了!」越強說。

  車從內湖大湖山莊後面的一條小路上了山,吳如松知道這條路,曾經來過好幾次。它可以通往汐止,也可以上五指山和陽明山,還可以通到基隆。車一直開過老爺山莊,這裡是內湖和汐止的交界,再往上開不到 一公里,轉進了另一個沒有名字的山莊。

  這裡感覺雖偏僻,但門禁卻很嚴,整個山莊只有一個入口,一條路。而一路上卻有三個關卡,每個關卡都要刷卡才能通過。

  就在最後一個關卡前五十公尺的左邊,秋月停了車。

  「終於到了!」越強說,因為秋月的車一直開得非常慢,在窄小的山路上,被人按了好幾次喇叭。

  天完全黑了,山上的霧氣很濃,氣溫也比平地低很多,雖然路燈很亮,不過吳如松判斷,這裡的能見度很低。雖不至於伸不見五指,但卻看不清五十公尺外的事物。

  「看來要比五指山公墓的霧還要濃些。」吳如松心想。

  院子很大,滿地桃花心木和大花紫籐的落葉,鋪灑在腳下,把秋天踩得如此蕭瑟!

  「這些都是以前屋主種的!」越強說「只有窗邊的那棵楓樹,是父親親手為姊姊種的!」

  吳如松和越強繞到〔後院〕,看著那棵兩層樓高的日本楓樹。
  這棵楓樹雖高,但枝幹卻異常的瘦弱,而且分枝並不多,樹上的葉子更是寥寥可數。

  但每一片樹葉,卻都如火般的紅,幾乎是紅透了,紅到了人的心底,紅得如此讓人心驚!

  從屋外的窗口,吳如松無意間瞥見了站在房裡的秋月。

  她站在一架鋼琴旁,雙手輕撫著琴鍵,她的眸光,竟也全投注在那片片的紅葉裡。

  沒有彈奏,不久她便移動了身影,走進浴室,拿著一塊乾布和一塊濕布,開始忙著擦拭滿屋的灰塵。

  吳如松和越強也趕緊進去幫忙,三個人沒一會便把房間打掃得乾淨。

  「沒辦法,姊姊是處女座的!」越強喘著氣說。

  吳如松聽他這麼說,不禁大笑。
  秋月則瞪了他一眼,算是抗議。

  「姊不喜歡人家說她是處女座的。」越強主動解釋秋月瞪的這一眼。

  「處女座沒什麼不好啊,」吳如松對越強說「妙麗就是處女座的。」
  「誰是妙麗?」越強問。

  「哈利波特裡面的妙麗。」吳如松說。
  「噢,怪不得,姊姊說她很喜歡那個妙麗。」

  這會秋月也笑了,她的笑,感覺像是一個小小的秘密,不小心被人發現一樣。

  「老師,你喜歡妙麗嗎?」越強問。
  「喜歡啊,她很重要,沒有她的話,哈利波特早就死了好幾次了。」吳如松說。

  「你只說出你喜歡她的重要性,並沒有說妳喜不喜歡她的人。」越強不滿意的說

  吳如松和秋月對望了一眼,他很訝異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居然會分得清楚這一點。

  「我很喜歡妙麗這個人。」吳如松補上了這句。

  越強帶了棋盤來,為了專心下棋,他和吳如松關在房裡下起棋來。
  秋月本在客廳聽音樂,然後便回到她的房間彈起琴來。

  不久吳如松聽到了模模糊糊,斷斷續續傳來的琴聲,他分了心,邊上一條大龍被屠。

  「終於殺到老師的龍了!」越強興奮的叫著。

  吳如松認輸,繼續下一盤,現在他只能讓越強四子了。

  「姊姊在彈琴?」他問越強。
  「嗯!」越強似已早就知道了「她只是在練琴。」

  「怎麼說?」
  「她真正彈琴都是在夜深人靜時。」

  吳如松和越強一共下了五盤棋,從八點一直下到十一點。然後他們才暫時休戰,到客廳來透透氣。

  秋月也在此時走出房間,問越強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不餓。」越強對秋月說「我們說好的,今天可以玩得很晚。」他提醒秋月。

  因為平常這時候,秋月都會問他餓不餓,然後便是要他上床睡覺。

  「我滿十五歲就可以超過十二點才睡覺。」越強對吳如松說「好過癮,我從來沒有一次下這麼多盤棋!」

  「當心晚上睡不著!」秋月說,她雖不會下棋,但知道晚上下棋,容易失眠。

  他們沒有再下棋,吳如松真怕他晚上會睡不好,他發現雜物櫃裡有付卜克牌,於是拿出牌教越強玩橋牌。

  越強熬到十二點半,終於敵不過瞌睡蟲大軍的肆虐,倒在床上便睡了。

  吳如松輕聲的幫他把房門帶上,回到自己的房間,這間房間本來是老劉董的。他以前常帶秋月來此度假。

  牆璧上掛著兩幅二尺乘三尺的畫,一幅是莫內的【日出.印象】,另一幅則是畢卡索的【坐著的瑪莉.泰雷茲】。

  這兩幅畫的風格迥異,可以說畫本身完全沒有相似之處。唯一可以相提並論的是,剛好這兩幅畫都是印象派和抽象派極為重要的作品。

  還有一點,吳如松想到,這兩個畫家的心情和畫風,都常受著女人影響。

  其實不止是畫家,幾乎所有藝術家都有這樣的特質,他們一生都被感情牽著走。
  他們敏感、熱情,又有才華,總是浪漫小說和電影劇本最好的題材。

  吳如松走到房間門口看了一眼,發現秋月的房間竟然門還是開著的,燈也還沒關。
  但裡面毫無動靜,不知此時她在做什麼?

  秋月一向只有在要睡覺時才會關門,從母親走後,她常擔心越強會感到寂寞,所以她的房門總是開著的。

  此刻她坐臥在窗前的躺椅上,看著窗外濃濃的霧,紅紅的楓,聽著西風輕輕的呢喃…。

  「這樣沉的夜,如此美的景,多麼醉人的西風…,妳是否也和我一樣,心都在裡面,怎麼也不肯出來?」

  她看著錶,一點多了,她走到鋼琴前坐了下來。

  吳如松早已關了燈,也將房門關上。他很少兩點以前睡覺,所以一點倦意都沒有。他和衣躺在床上,實在不知該幹什麼。

  突然,他聽到了琴聲,他立即像觸了電般的跳下床。

  將房門打開,鋼琴那傳來的是一首〈寂靜之音〉,這支曲子滑破了這山間的寂靜,滑破了吳如松寂寥的心,更驚醒了沉睡的宇宙。

  他不自覺的走近,一直走到秋月的房門旁,才停下來。
  他站在秋月看不到的門外,仔細的聆聽。

  這支寂靜之聲本來就是他最喜歡的曲目之一, 他記得小時候,家人要帶他去做禮拜,在門外看到那麼多的人嚴肅的坐在那,他死不肯進教堂。

  但就是這首音樂,這首改編成讚美耶穌的聖歌,引他走了進去,讓他當了好幾年的基督徒。

  這支曲子吳如松也曾學過,但和秋月彈的相比,不論是音色、觸感還是均勻度,自己都遠遠不及。

  秋月的觸感很柔,特別的柔,但卻柔得極均勻,柔而綿綿不絕。她的柔絕非軟弱,也絕不氣若游絲,她的柔就像水一樣,讓人心裡撫暢,一直期待…。

  吳如松一直站在門口,他一動也不動,整整站了將近四分鐘。

  秋月的琴聲,把自己和吳如松都帶進了這浩瀚宇宙,帶進她廣袤無涯,飄渺虛幻的冥冥之中。

  『她的琴真的彈得這麼好!』
  『她的琴真的彈得這樣好!』

  音樂停止後,吳如松仍失了神般,站在那,心中一直重覆著這句話。
  秋月也一直坐在鋼琴前,她和吳如松一樣,仍浸淫在那幽美的旋律中。

  不知過了多久,吳如松一直站到腳都有點痠了,音樂才又再度響起。

  吳如松聽出那是《理查德•克萊德曼》的〈秋日的私語〉,他的心臟猛烈跳動起來,『這就是她關於秋天的秘密?』

  剛開始,秋月彈得比一般人稍微慢了一點點,聲音也較輕。因此主旋律出來時,和伴奏之間的音差並不太大。
  就像夏末,我門總感覺不到秋天已悄悄的來到。

  然後,主旋律越來越明朗,強烈,而伴奏漸漸式微,亦步亦趨的緊跟在後面,聽她的傾訴。

  秋天越來越濃,景色越來越越美,那思慕也更叫人沉迷,沉迷得無可自拔…!

  秋月每次彈到這,淚水便會忍不住的流下,任由它滴落在琴鍵上。但今晚,她渾然不知,門外也有一個人,和她一樣的淚水流著一臉。

  終於秋天逐漸接近了尾聲,那一連串急促的音符,不斷暗示著,催促著…。

  『是該醒來的時候了!』
  『是該道別的時候了…!』

  但人卻依然沉迷,沉迷得無可自拔…!
  淚水更是如湧泉。

  那是多令人難捨的情緣啊!『我怎願醒來?』

  『請不要離我而去,叫我如何獨自面對那一季的寒冬?』

  秋天終於在滿地的落花中,平靜的離去。

  沒有人看到她的淚水,沒有人知道她是否寧願沒來過?

  秋月伏在琴上,低聲的啜泣,這世上有誰知道她的思念有多深?
  吳如松仍站在那裡,不住的擦拭著淚水。

  他聽到了秋月的哭聲,他好想進去安慰她,但是他怎麼敢?又怎麼能?

  他不敢,她跟秋月根本就不熟。他也不能,他自己的傷痛絕不比她輕,他拿什麼來安慰她?

  從這支曲子裡,吳如松幾乎已窺伺出秋月心中的秘密,更肯定了林董所懷疑的事。
  而他該如何繼續下去?

  秋月沒有再彈任何曲子,她一直伏在鋼琴上,直到情緒漸漸的平靜,然後她竟睡著了。

  吳如松悄悄的走回房間,他躺在床上,幾乎徹夜未眠。


  第二天,越強起床的時候,發現秋月和吳如松竟然都還在睡。

  他不得不胡思亂想一番,因為在他的印象裡,姊姊總是很早起床,不論她睡得多晚,總是會起來陪自己吃早餐。

  他先走進吳如松房裡,吳如松立即驚醒,並向他微微一笑。

  「老師,你昨晚有和姊姊聊天嗎?」越強問。
  「沒有啊!」吳如松說「老師昨天沒睡好。」

  「那你有聽到姊姊彈琴嗎?」
  「有」吳如松說「一點多的時候。」

  「我已經睡了,」越強說「姊姊彈哪首曲子?」
  「寂靜之音和秋日的私語!」吳如松只淡淡的說。

  越強好像早知道答案,什麼也沒說,只巴著眼看著吳如松。

  吳如松右手輕撫著他的肩膀,搖著頭,緩緩的說「姊姊琴彈得非常好,已經有職業的水準!」

  「我關心的不是這個。」越強說。
  「姊姊條件太好了,你還會擔心她交不到男朋友?」
  「我也不擔心這個。」

  「那你擔心什麼?」
  「她的秘密!」越強說。
  「秋天的秘密?」

  「不只是這個。」越強說,「姊姊是個很單純的人,她不該有秘密的。」

  越強的這句話讓吳如松吃驚不已。『天啊,他才十四歲!』自己二十好幾時,還不懂什麼叫做單純呢!因為自己一直都是個很單純的人。

  「每個人都有秘密的,」吳如松說「尤其是女孩子,她也答應以後會告訴你,可見這秘密不是不能說的,你不需要太擔心。」

  「可她每次都哭得那麼傷心,為什麼她不能讓人分享?」
  「可能只是沒找到適合的人吧!」吳如松說。
  「姊姊有個抽屜,上了鎖,她的秘密就鎖在裡面!」

  吳如松煎了三個蛋,配上烤土司花生醬,一人一杯鮮奶,早餐就這樣打發了。
  秋月早上話很少,吳如松猜想她可能還沒恢復吧!

  越強似乎完全瞭解她的心情,他坐得離她很近,他輕輕的撫著她的手背,秋月緊緊的將他握住。

  這一幕令吳如松感動不已,他深信,越強將來一定是個懂得體貼的好情人。

  而在事業上,他有著遺傳自父親的銳利,必定能夠繼承他的衣缽,只是…,他得過了林董這一關才行。

  林董絕不是簡單的人物,商場上任誰都知道他夠狠,而且他栽了那麼大的跟斗在劉全成手上。

  他和滄海聯手,豈是秋月能夠招架的?何況她還有這麼深的愁!

  「不好意思,讓你來陪越強,」秋月終於開口對吳如松說「你一定覺得很無聊。」
  「不會的。」吳如松忙說,他知道秋月一定是看出自己有心事。
  「這裡真美,像世外桃園!」吳如松說。

  「老師昨晚有聽到妳彈琴喔,」越強說「不過我很早就睡了。」
  「是你嗎?」秋月一臉的疑惑看著吳如松「我還以為是越強呢,你一直站在門外?」

  「我是怕打攪妳,」吳如松尷尬不已「妳的琴彈得太好了!」
  「老師說姊姊有職業水準。」越強說。

  秋月沒有再說話,她的臉色轉而沉鬱。

  吳如松不知她是否因為自己的〔窺伺〕而不悅,但這件事讓吳如松覺得,秋月似乎並沒有越強說的那麼〔單純〕。

  餐後,吳如松陪越強下了三盤棋,十一點多,他便去廚房忙著弄菜。
  秋月幫忙洗菜,摘菜根,越強則負責淘米煮飯。

  從摘菜根起,秋月的心情便開始好轉,或許這讓她感覺自己是個成熟的女人吧。
  
  她和越強有說有笑的,談起一些愉快的往事。
  越強對她的恢復,居功厥偉。

  吳如松炒了一盤青椒炒牛肉,他知道秋月愛吃青椒,越強愛吃牛肉。

  不過姊弟倆還是青椒歸青椒,牛肉歸牛肉的分成兩派。
  除了青椒炒牛肉,還有他拿手的三杯雞,連秋月都說好吃。

  「純脆是捧場性質!」越強說,秋月苦笑。

  最後,是一大盤的炒空心菜,越強從秋月摘菜根起,就在為這盤空心菜煩惱。在家,王媽也會炒青菜,但絕不會炒這麼大一盤。
  越強很捧場,吃了三團,而且是自己主動夾的,但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的食不知味。

  吃完飯,越強又提議下棋。

  「讓老師休息,休息!」秋月對他說。
  「那妳彈琴給我們聽。」越強說。

  秋月看了吳如松一眼,對越強說「剛吃飽彈琴不好,姊要休息一下,三點再彈。」

  「時間妳選,那曲目由我選。」越強說。
  「可不准選流行歌曲!」秋月說。
  「我哪會這麼沒水準!」越強說。

  「上次呢?」秋月質問。
  「上次只是考考姊姊的音感,又不是真的想聽!」越強說,他顯然有點心虛。「這樣好了,我跟老師一人選兩首,妳自己選一首。」

  越強說著便拉吳如松回到房裡去商議。

  結果,越強選了《莫札特》的土耳其進行曲〉和《布拉母斯》的〈匈牙利第五號舞曲〉。
  吳如松只選了一首〈寂靜之音〉,她擔心秋月會彈得太累。

  「這首曲子在〖秘密〗邊緣哦。」越強提出警告。
  「應該不會吧,」吳如松說「每次我聽到這支曲子,心裡總會很平靜。」

  「那首〈秋日的私語〉,本來也沒那麼感傷的!」越強說,但他還是決定尊重吳如松的選擇。

  越強出去把曲目給秋月,秋月一眼就知道他選的是哪兩首。
  
  對於〈寂靜之音〉,她輕蹙了眉。
  「還是我請老師換一首?」敏感的越強立即說。
  「不用了,」秋月說「姊本來也是要彈這首的。」

  吳如松躺在床上假寐,他本來想睡一會的,但他實在睡不著。
  快三點的時候,越強敲門走了進來。

  「姊姊開門了,她說如果老師還在睡午覺,就延到四、五點。」
  「我沒睡。」吳如松立即跟著越強出去。

  秋月已經坐在房間的鋼琴前,她用手輕撫著琴鍵。
  她的手這樣的溫柔,眼神如此的專注,使得吳如松看得有些痴了。

  這一刻,他終於看到秋月所散發出來的美感,不僅只是外表的美。
  她的美,就像是種在花園池塘裡的那一輪明月。

  她的美姣潔而明艷照人;她的美讓百花失色,從此花都不敢開在夜裡。
  但她的美,卻不時被飄過的浮雲映得蒼白。

  而她的美,不像Lisa那麼真實,她的美為何總讓人不敢逼視?

  秋月將鋼琴轉了個角度,這樣可以讓吳如松看到她的側面,吳如松正襟危坐在門後的椅子上,越強則坐在秋月的床上。

  琴鍵觸動,是《莫札特》,這首土耳其進行曲非常的輕快,旋律流暢愉悅,就像《莫札特》大部份的曲子一樣。

  秋月的心情也被《莫札特》感染,她邊彈著,不時回過頭來,和越強會心的微笑。

  不到三分鐘,這支曲目就彈完,秋月沒有休息〔但打開了樂譜〕,〈土耳其〉之後就是〈匈牙利〉,真巧,這兩個國家和所謂的〔黃禍〕都有點關係。

  《布拉母斯》的音樂嚴謹而精緻,和《莫札特》截然不同,每次聽到他的音樂,吳如松總會想起他孤獨的人生,他從浪漫派的旋渦裡急流勇退,回到純古典的行列,他拒絕婚姻反對歌劇,但卻終身仰慕他的師母~克拉拉…。

  這首〈第五號匈牙利舞曲〉,不但是他這系列的經典,幾乎也是他流傳最普遍的曲目。

  秋月彈完這支曲子後,停了下來,吳如松衷心的給了他掌聲。越強立即配合,他這才想起,從來沒為姊姊彈的琴鼓過掌,在他的印象中,秋月好像天生就會彈琴,像是本能,根本不需要鼓掌。

  秋月仍然專注的,溫柔的輕撫著琴鍵,仍然那樣的靜美,然後她的手又再度舞動。

  沒錯,是〈寂靜之音〉,秋月的表情雖顯得平淡,但卻深深的流露著,那種只有在平淡中才有的怡然,她閉上雙眼,將自己迅速的投入在她手中的音符裡。

  這次,吳如松的感覺和昨晚不同,除了深刻的寧靜外,音符裡似多了襲微醺。
  
  那是種陶醉,悠悠然進入忘我的陶醉。
  他也將眼睛閉上,享受著。

  秋月的琴實在彈得太好了,彈得太柔了,這人世間所有的繁囂,那不堪的過往,似都要被她撫平。
  
  但奈何,這曲子竟是那麼的短!
  短到讓人不捨得張開雙眼,更不願回到現實。

  曲子結束後,秋月訝異的看著吳如松,看著他輕拭著眼角滑落的淚水。

  她從來沒見過會被音樂感動到流淚的男人,尤其是自己彈奏出來的音樂。
  
  這一幕當然也教越強疑惑,這時他才想起姊姊曾說過,『他心中有著很多秘密!』

  『為什麼每個人心中都要藏著秘密?』

                                                                    ~待續  第五章  抉擇~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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