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豔】第四章　輕狂 - 藍色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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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豔】第四章　輕狂

2008/09/26 10:47:06瀏覽181｜回應0｜推薦2

第四章　輕狂

　　　　舞俠豪之劍，排天下不平。

　　　　登巍峨險岳，攬絕世風情。

　　高雄對麗姬是個陌生的城市，一下車的感覺就是〔溫暖〕。
　　太陽對這裡情有獨鍾，幾乎整天都掛在那。
　　這裡過年的氣氛也比台北濃了些，大人小孩的臉上，洋溢的熱情和喜氣也比台北逼真得多。

　　麗姬打電話給婷婷，等了不到十分鐘，婷婷便出現在她面前。她綁了個馬尾，把她長又柔順的秀髮刻意的收束起來。兩個人見面後，都難掩心中的一股興奮之情。

　　婷婷住的地方在狹小巷弄裡，一棟老舊的公寓。

　　「我和雨花分租，客廳和浴室共用。」婷婷說。
　　
　　〔雨花〕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單身女人，從屏東來的，跟房東有點親戚關係，已經住在這裡兩年了。

　　婷婷的房間不大，跟麗姬台北的差不多。
　　擺上一張大床後，空間更顯得格外的擁擠。

　　她們先將麗姬帶來的衣服放進衣櫃，然後兩人坐在床上，談起〔工作〕的事。

　　「我們公司在離這不遠的五福四路上，是全高雄最大的一家Talking pub，」婷婷說。
　　「客人多半是單身，或和老婆關係出了問題的男人，誰知道？反正大部份結過婚的男人都這麼說。」

　　「雖然不必穿制服，但一定要穿裙子，大家都會為自己精心打扮，爭奇鬥豔！」
　　
　　「不可以留電話給客人，也不可和客人出去，這是規定，也是在保護我們。」「當然還是有人會留！」
　　「不過我從來沒留過，而且也從不和在這裡認識的客人出去。」

　　「對了妳身份證有帶嗎？我和經理說過了，本來她還要面試一下，才決定是否錄用。但有我的保證，所以晚上就可以上班了。」

　　「我不會化妝，」麗姬說「但我帶了一組名貴的化妝品。」
　　「這我可以教妳，化妝很簡單，難的全是工夫！」婷婷說。

　　「真的一個月可以賺五六萬嗎？我家裡真的缺錢！」麗姬擔心的問「真的只要陪客人聊天？」
　　「當然，這我可以保證，而且我們彼此可以照應。」
　　「我在那有幾個死黨，不過也有些敵人！」婷婷說。

　　「以妳的條件，只要放得開，可能可以賺更多。有時候，光一個晚上的小費就可以收幾千塊！」

　　「不過要喝點酒喲，妳酒量好嗎？」
　　「我酒量？」麗姬想了一下「也不知道，很少有機會喝酒，不過我爸酒量很好，不知會不會遺傳？」
　　「哈，酒量多半是練出來的，沒聽過跟遺傳有關。」婷婷笑著說。

　　「妳說妳在那有些敵人是怎麼回事？」麗姬關心問。
　　「我的個性很直，有話就說，所以常得罪人！況且，我的點檯率是全公司最高的，自然會招來些閒言閒語。」
　　
　　「什麼樣的閒言閒語？」麗姬問。
　　「例如…，」婷婷本有些欲言又止，但她還是說了。

　　「例如，有人說我和客人聊天聊到床上去！」她說完後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而且眼眶也紅了起來。

　　「妳很介意嗎？」麗姬問，她苦笑著說「我連在學校都麼單純的地方，都會被人用類似的流言所傷，何況是在那種地方！」

　　「是嗎？」聽麗姬這麼說，婷婷臉上的陰霾竟一掃而空。
　　「之前就在亂傳了，昨天傳得更嚴重，還說我跟好幾個客人都上過床…。」
　　「本來心情一直鬱悶，幸好妳來了！」

　　婷婷站了起來，鬆開她的馬尾。

　　「哇！妳的頭髮留得這麼長！」麗姬驚訝的輕叫。

　　婷婷的頭髮真是烏黑又柔順，一直留到了腰部以下。她站在床上，她的長髮就像是從高矗的懸崖上，緩緩墜落而下的飛泉！

　　
　　『真應該去拍廣告的！』

　　「這是我的秘密武器！」婷婷神秘的笑著說「我是說我的頭髮！」
　　她的笑充滿了自信。
　　麗姬伸手輕撫著她的長髮，她完全相信婷婷夠資格這樣笑。

　　「其實我這一頭長髮，有一個故事，關於秋天思念的故事噢！」婷婷神秘的說「下次有機會再告訴妳。」

　　她們繼續談論著工作上的事，然後去附近吃晚餐。

　　吃完飯，麗姬打了三通電話回台北。
　　先是趙穎，除了報平安，也談了下高雄的天氣。其他什麼也沒說，但麗姬承諾他每兩天至少會打一通電話給他。

　　家裡的電話是爸爸接的，「我很好，每個星期會打電話回來。」

　　最後一通是麗雲，她不在家。

　　「我是麗姬，沒事劉媽媽，我只是告訴她我到高雄了，一切順利！」

　　婷婷和麗姬先回到家裡，帶著晚上要穿的衣服和化妝品，便往離家不遠的〔公司〕走去。

　　
　　
　　這家店的門面寬敞，色調簡單，不像一般pub那樣的光彩奪目。
　　裡面的裝潢全是原木的，包括牆壁、吧檯和桌椅。
　　燈光是微黃色，整體給人的感覺是乾淨而溫暖。

　　婷婷直接帶麗姬進辦公室找經理。

　　「我在外面等妳！」她留下一個安撫性質的笑容，然後便走出去，留下麗姬一人。

　　經理姓陳，女生，三十四、五歲左右，不高，大槪155公分，稍胖，但並不很胖。
　　她妝化得很濃，但笑容顯得很親切。

　　「婷婷有跟妳說過嗎？」她的口音略粗，但很沉穩。
　　
　　「放心在這工作，公司是立委投資的，我們不做色情，來這的客人也很單純！」
　　「上班時間九點到三點，底薪一萬五，要打卡。點檯費外場每小時一百，包廂每小時兩百。」
　　「飲料的抽成婷婷那有張表，妳跟她要。至於小費，收多少全是自己的！」

　　「妳的條件非常好，點檯率一定會很高，要懂得保護自己，有任何問隨時可以來找我。」
　　「對了，妳叫什麼名字？最好不要用本名。」
　　
　　「我叫Lisa，」麗姬說「從今天起，我就叫Lisa！」

　　離開經理室，婷婷帶Lisa去人事室填些基本資料，並檢驗身份證。
　　
　　一切辦妥後，她們走進休息室，開始妝扮。
　　婷婷抬頭看了牆上的大鐘，才八點四十，公司總共有十個坐檯的小姐，只來了兩個。

　　其中一個叫小芳的，十九歲，娃娃臉，長得還不錯，染成金黃色的短髮燙得很捲，是婷婷的死黨之一，自我介紹後便和婷婷一起到梳妝台前幫Lisa化妝。

　　「我叫Lisa，謝謝妳小芳。」

　　Lisa注意到另外一個女孩，臉一直臭臭的，好像欠了她什麼沒還。
　　婷婷始終沒跟說一句話，連聲招呼都沒打。

　
　　『這一定就是婷婷的敵人！』Lisa心想。

　　
　　就在此刻，Lisa突發奇想，她並不想取代婷婷成為點檯率最高的小姐，只要賺到該賺的錢…。
　　但她想嘗試，她想成為這裡人緣最好的人，讓每個人都喜歡她。

　　雖然明知這難度很高，尤其是在這種地方，何況自己是帶著〔原罪〕進來的！但她還是決定要這麼做。

　　
　　『這樣才有趣啊！』

　　不到九點，三個人〔連同Lisa〕便妝扮完畢。

　　事實上Lisa根本沒化什麼妝，因為包廂燈光暗，所以描了點眼線。
　　還塗了層玫瑰紅色的唇膏。
　　
　　記得這是她第二次塗唇膏，上一次，想起來她不禁噗嗤一笑。
　　上次趙穎來家裡玩，看到麗雲送的化妝品，吵著要她塗唇膏。
　　
　　「塗可以，但你要把它吃掉。」Lisa開出條件。
　　「味道不錯啊……！」

　　大廳放著優美輕柔的音樂，第一首居然就是Lisa最喜歡的卡農！
　　音樂一向最能撫慰人心，帶給人勇氣和希望，即是身在此地，也讓人心底充滿一股莫名的期待。

　　「婷婷八號包廂點檯！」
　　才九點，婷婷就有客人上門了。
　　
　　「跟我一起去。」婷婷對拉著Lisa的手說。

　　Lisa雖然才剛來上班，但也知道婷婷這麼做犯了這一行的大忌。
　　尤其Lisa的條件那麼好，帶她一起去見客人，是件很不智的行為。

　　婷婷跟Lisa先到櫃檯等飲料，客人點了一杯柳澄汁。
　　Lisa記得柳澄汁120元，可以抽50元。柳澄汁是現榨的，用的是進口的加州柳澄。
　
　　婷婷端著托盤，和Lisa一起走進八號包廂。
　　裡面的燈光和大廳一樣同屬微黃的色調，但暗得多。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抽著煙，斜靠在舒適的椅背上。
　　看到婷婷，他立即將身體坐直，釋放了預藏已久的笑容。
　　但他卻一臉疑惑的看著身旁的Lisa。

　　「這是我朋友，從台北來的，她叫Lisa。」婷婷幫他介紹。
　　「哇！怎麼妳朋友都是美女？」他邊叫，眸光一直盯著Lisa不放。

　　「這是林先生，」婷婷對Lisa說「我都叫他林大哥。」

　　「林大哥你好。」Lisa迎上笑臉，這一刻，她突然驚覺，自己當了真的交際花了。

　　「你們聊，我先回去。」Lisa說著轉身便要走。
　　「妳也留下來吧。」林先生說「既然是婷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Lisa留了下來，這是她的第一個客人。
　　林大哥掏出兩百元塞在婷婷的托盤下面，算是小費。

　　「謝謝林大哥」婷婷收下了錢。

　　林大哥給Lisa的感覺是豪爽，直腸子，有什麼就說什麼，個性跟婷婷很像。
　　但他並不是很富裕，只是一家公司的〔專員〕。
　　Lisa很想問他一個小時花七百二十元，來這裡純聊天的感覺。
　　當然她不會問，雖然她很好奇。

　　Lisa發現婷婷很少講話，她始終都在那靜靜的聆聽，她的表情隨著他所訴說的情節，時而憂悒時而喜悅，整個人非常的投入。

　　這點Lisa就和她有極大的不同。
　　她的表情始終平淡，平淡中帶著微微的笑意。
　　她覺得自己總是會從他的情節裡跳出來，然後冷靜的旁觀。
　　
　　也不是她不投入，她也專心的聽，而是她太…理智，沒法隨著他的心情起伏。

　　『是不是我不適合從事這個行業？』
　　『誰又天生適合呢？』

　　第二個小時婷婷轉檯了，在林大哥的同意之下。
　　轉檯的事在婷婷身上才第一次發生，因為有Lisa在，所以她才提出要求。
　　沒想到，林大哥居然毫不考慮的就答應，這多少讓她心裡氾起一絲莫名的酸。

　　不過她的心情很快又恢復，因為事實上，總常常有客人專程來找她，但她卻已被點走的事。

　　這樣反而使得有幾個客人不想再來，還有幾次，同樣是一大早〔九點〕，就有兩個客人搶著要點她，讓她好生為難。

　　
　　十點多，婷婷把Lisa叫出去，她們倆商量好對策。
　　她先帶Lisa去新的包廂，把她介紹給兩個熟客，然後跟客人講好，下個鐘點再〔交換〕。

　　這樣她不但有了可靠的〔分身〕，而且也可讓Lisa的點檯率迅速上升，又不必擔心客戶被搶。

　　「而且說不定還可以休假！」
　　「小費我們就平分！」

　　結果，她的策略非常成功，Lisa第一天就和她一樣，幾乎滿檯。

　　「真感謝妳，」回到家後Lisa對婷婷說「我聽人家都在竊竊私語，說妳這樣做，冒著很大的風險！」

　　「那如果是妳，妳會這樣做嗎？」婷婷問。
　　「除非我能證明這麼做確實有效，而且這個人要我非常信任！」
　　「那不是很有效嗎？而且我真的很信任妳啊！」婷婷說。
　　「謝謝妳，婷婷。」

　　Lisa算了一下，今天的檯費，小費加起來，賺了三千多元。
　　而且只喝了一杯酒。

　　路口的女裝店徵店員，每天早上十一點到晚上九點，一個月才一萬八…。

　　
　　『真的只要陪人家聊聊天就可以賺到這麼多錢！』
　　『這世界公平嗎？』

　第二天的情形和第一天差不多，Lisa發現自己很能適應這種工作。
而且，她的酒量意外的好。

　　「果然跟遺傳有關！」婷婷笑著說「我喝酒就很痛苦…，其實酒錢才好賺！」

　　※　　※　　※

　　
　　一個星期過去了，Lisa算了下〔業績〕，竟然賺了兩萬多，還不算底薪。
　　她覺得很滿足，於是她開始要實行她的計劃。
　　
　　她認識了這裡的每一個坐檯的小姐，也知道婷婷的敵人是那些。
　　婷婷不在身邊時，她會刻意和她們聊天，裝做什麼事都不知道。
　
　　剛開始她們會對她存有戒心，表現得非常冷淡，尤其是一個叫做月華的女孩。
　　她大約二十六歲，是這裡年紀最大，資歷也最深的。
　　Lisa也證實，有幾次婷婷拿錯飲料，甚至賠錢，都是她在後面搞的鬼。

　　月華也有個死黨叫做香香，香香和經理都跟老闆有親戚關係。也都是這裡的元老級人物，而Lisa跟香香漸漸也成了朋友。

　　「妳打算在這裡做多久？」Lisa問婷婷。
　　「做一天算一天，做一個月算一個月吧，我也不知道，最近喝酒喝得胃不太舒服，妳也知道的，常吐著酸水！」婷婷帶著幾分無奈說。
　　
　　「為什麼這麼問？」
　　「我只是個過客，最多也只做一個月…。」Lisa說「但這裡卻是妳的舞台，妳是最佳女主角，至少目前是的。」
　　
　　「如果妳打算在一個地方待得長久，我是說排除身體的因素，妳就必須處理好妳的人際關係。」
　　「妳是說那些人？」婷婷問「我才不想理她們，我知道妳有跟她們往來，我不反對妳跟她們做朋友，只要妳不要…。」婷婷沒把話說完，她顯得很激動。

　　「我不會出賣妳的婷婷，這點妳應該相信我，我只打算做一個月，而且也只能做一個月。除了賺錢，我最後唯一能帶走的，只剩下妳的友誼。」

　　「對不起，我不是懷疑妳，只是我覺得很厭倦，我也曾經嘗試和她們做朋友，但…太累了。」
　　「我有話就說，我喜歡當面說清楚，我最恨背後在那邊閒言閒語，搬弄是非。」

　　「這世界上有很多種人的，其實有些人並不壞，只要用點心…。」
　　「太累了，Lisa」婷婷打斷了她「我最討厭跟人家耍心機，我也不想跟她們做朋友。」

　　「不是耍心機，」Lisa說「而且我也不是在說要妳跟她們做朋友，我說的是處理人際關係，其實不必花很多時間，只是用點心。」
　　「我覺得，工作上的能力不止是比單月賺了多少錢，有時，人際關係卻更重要，因為往往，它會決定妳能做多久！」

　　「那我該怎麼做？」婷婷問。
　　「妳很忙，最近家裡事情又那麼多事，相信我，一切都交給我好嗎？」
　　「我相信妳，」婷婷說「要不然我也不會和妳合作，共享客源。」

　　「爸爸最近還有打妳嗎？」Lisa問。
　　「沒有住一起怎麼打？我也儘量避免看到他，要不是為了弟弟，我才不想回去呢！」

　　「他對弟弟好嗎？」
　　「還好，他重男輕女，很少打弟弟，不過上個禮拜…，」
　　「上個禮拜他居然為了那個女人打了弟弟。」

　　「為什麼？」Lisa關心問。
　　「他把那個女人帶回家，她是有老公的人，而且生了三個孩子。」
　　
　　「弟弟聽她跟爸爸說，要爸爸把我們送走，過給媽媽，她要搬來家裡住！弟弟罵她，爸爸就出手打他！」

　　「那媽媽呢？」Lisa問「還是住在娘家嗎？」
　　「媽媽好不容易脫離他，現在台中一家小公司上班，不過她最近認識一個男人，他待她很好。」

　　「每次想起妳，我總覺得自己好幸運。」Lisa眼眶紅了，她想起了台北的爸、媽。

　　雖然他們很愛錢，但自她有記憶起，他們就不曾打過她，甚至沒對她說一句重話。
　　Lisa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她背著婷婷，讓它們盡情的奔流。

　　此刻，Lisa終於了解她和婷婷的不同。
　　她只是生在一個生活比較艱苦的家庭，但那個家庭至少讓她〔順利〕的長大。
　　而婷婷的家庭，卻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這個夢魘似乎企圖糾纏她一輩子！

　　在Talking pub裡，Lisa認識一個客人，姓張，他給自己取了個英文翻過來的名字〔哈克〕，他說是湯姆歷險記裡的哈克。

　　第一次他是跟一個姓陳的朋友一起來的，單純來〔看看〕Talking pub。
　　他們坐在大廳，婷婷陪他們聊了十分鐘，然後換Lisa。
　　認識Lisa後，每隔幾天他就會自己一個人來。
　　每次來，他都會〔堅持〕包Lisa的滿檯，從晚上九點，一直到凌晨三點。

　　從他來的頻率，Lisa猜得出他的心思，知道他不再只是單純的來聊天。
　　他每次都穿牛仔褲T恤，頭髮長到可披上他的肩膀，再加上他不高，瘦瘦的，長得滿清秀，而且髮質細密，所以背影完全分不出是男是女。

　　他二十五歲，私立大學畢業，剛退伍沒多久（事實上已經半年多了），一直都沒有正式的工作。
　　
　　Lisa問他那來的錢，他卻不說。

　　「我想我是愛上妳了！」第四次，他等Lisa一坐下來就說。

　　Lisa並沒有感到意外，她的表情平淡中帶著微微的笑意，就像平常一樣。

　　「你每次來都有個主題，這次，是來談愛情？」Lisa凝視他，直到他的眸光避開。

　　「妳怎麼可能才十八歲？」他的眸光喘息了片刻又跑回來。
　　「在我印象裡，十八歲的女孩是很害羞的！」
　　「你感到失望嗎？還是你今天來的目的，只是想看到我害羞或窘迫？」

　　「當然不是，」哈克連忙否認「大家都說妳是心理輔導師，我是來向妳求助的。」

　　『既然來談情說愛，就談情說愛吧！』

　　「我可不是什麼心理輔導師，」Lisa的臉色轉而嚴肅，收斂起那絲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意。

　　「這麼說可能很煞風景，不過事實你也很清楚，我只是在利用別人睡覺的時間，來賺取我的學費！」

　　他笑著，喝起桌上的果汁，沉默的看著她，而且打算繼續沉默下去。

　　「妳寫詩嗎？」Lisa問。
　　「什麼？詩？」他疑惑的看著她。
　　「我是問你寫不寫詩」Lisa笑著，輕搖著頭。

　　「不寫詩，不看詩，也看不懂，問這個幹什麼？」他仍一頭霧水
　　「那你喜不喜歡古典音樂？」
　　
　　「對了，什麼是古典音樂？婷婷說妳很喜歡古典音樂。」他趁機發問，繼續喝他的飲料。

　　「那…，你也一定不寫小說囉？」
　　「寫小說？」他差一點沒把果汁噴出來。
　　「妳在做心理測驗嗎？」
　　
　　「經過調查，除了你有錢，我有時間外，我們之間好像沒什麼交集！」Lisa下了結論。

　　他笑著，不敢再喝果汁，小心翼翼的將杯子放在桌上。

　　「至少我們之間還有交集，至少，那是一個好的開始！」

　　「妳知道嗎？」他沒等很久便打破了短暫的寂靜，臉上仍帶著那層笑意。

　　「我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愛上妳，並不只是因為妳的美麗，而是因為妳的…」
　　Lisa將身體緩緩的埋進舒適的椅背裡，她準備放鬆心情，聆聽他的傾訴。

　　「幽默！」他說，表情像是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

　　「妳外表冷酷，其實妳的心是很熱的，妳一絲不茍，讓人感覺既理智又嚴酷，但妳的內在是很幽默的！」
　　「其實這才是我們的交集，我雖然不夠幽默，但我懂得欣賞幽默！」

　　
　　『幽默？』

　　
　　Lisa竟一時無言以對，她帶著幾分驚訝的看著他，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自己。

　　「會寫詩和愛古典音樂是妳交男朋友的必要條件，但，美麗和懂得幽默，是我交女朋友充要條件，所以，邏輯上，妳已經合格了。」

　　Lisa心中強忍著笑，她不知這算不算是幽默，但她心裡想笑，一直想笑，就再也憋不住的放聲笑了起來。

　　「現在學寫詩，學古典音樂還來得及嗎？」他站了起來，態度還真有點認真。
　　Lisa想起趙穎也說過類似的話，不禁搖頭，笑意轉而苦澀。

　　「詩和幽默一樣，是一粒種子，早就註定好了，學不來的！」Lisa淡淡的說。

　　「妳怎麼知道我內在就沒有這粒種子？說不定它潛伏了二十幾年，一直在苦苦的等待妳的啟蒙。」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他們都在談詩。
　　婷婷進來轉過兩次檯，也跟他談詩。
　　而他，真的不懂詩，完全的不懂！

　　
　　『看來上帝還真忘了把種子埋進他心裡！』

　　
　　像往常一樣，雖買了滿檯，但兩點多，他便慷慨的〔放〕她們回家，這是他的作風。
　　
　　每次想到這點，還真教人心底起了一絲甜味呢！

　　 ※　　※　　

　　回到家，婷婷拿出自己寫的詩集、散文和小說給Lisa看。
　　她和Lisa一樣，從國小就開始寫詩和小說。
　　Lisa看著一篇名叫【那一年狂亂的夏夜】的小說，長達四十頁，居然是婷婷國一時寫的。

　　「我想，我們真是相見恨晚了！」Lisa說。
　　「不過來者可追，我們要做一輩子的朋友！」婷婷說。

　　
　　「一輩子？」Lisa沉思著，回想起曾經，當趙穎說會愛她一輩子時，她迷惑了，退怯了，甚至懷疑的問趙穎，知不知道一輩子有多長。

　　
　　而現在，她緊緊的握起婷婷的手，堅定的對她說「我們就做一輩子的朋友！」

　　「爸爸以前都為什麼打妳？」Lisa問。
　　「幾乎都為了媽媽。」婷婷說。
　　「從我很小時候起，他就常喝酒，喝醉酒就會打媽媽，我為了保護媽媽，跟他頂嘴，他就連我一起打。」

　　「他平常不會這樣，但只要一喝酒…，我和媽媽就一直生活在他的陰影下。」
　　「後來媽媽終於脫離他，他就把所有的怨氣都出我身上。」
　　「他說我長得像媽媽，將來我也會和媽媽一樣背叛他。」

　　「並不是媽媽背叛你！」
　　「我總是會頂回去。後來，不管有沒喝酒，他都會常打我。」

　　「弟弟呢？他都扮演什麼角色？」Lisa問，她和婷婷一起流著淚水。

　　「他很少打弟弟，他會保護我，不讓爸爸打我。」
　　「弟弟也很少和他頂嘴，他每次都會要我少說兩句！」
　　「但我偏要說，我就是不許他在背後說媽媽！」

　　Lisa撫弄著她的長髮，讓婷婷偎在她懷裡輕輕的抽噎。
　　她從來沒有和一個女生這麼親蜜的經驗，這一刻，她好希望自己是個男生，能夠去撫慰她那顆受傷的靈魂。

　　「妳這麼漂亮，學校一定有很多男生追妳吧？」Lisa問。
　　「還好啦！」婷婷離開了她，她們各自躺回自己的被窩。

　　「妳上次說，妳的長髮跟秋天有關，可以跟我說嗎？」
　　婷婷想了一下，緩緩的說「我認識一個男孩，在去年時，也是在秋天剛來的時候。」
　　
　　「一開始相識很爆笑，那時我當樂隊指揮，正在練習。他卻坐在旁邊一直盯著我看，我轉過頭去看他時，他卻正在解衣服的釦子，有個樂隊裡的人就說：指揮，他在誘惑妳。」

　　「就這樣開始，我們兩個在校園有意無意的總會遇到。」
　　「不知是巧合還是他故意，可是後來我知道他有女朋友，而我們之間卻一直曖昧不明。」

　　「有一次，他還帶他女朋友來找我，因為之前他女朋友來找過我，她聽人說過我，又怕自己比不上我...，我讓她害怕！」

　　「我就私下約了她喝咖啡，跟她說，我跟她男朋友只是普通朋友。」
　　「後來他想，反正他女朋友都知道我的存在了，所以乾脆一起來找我嘍，可是那天，他冷落了她。」

　　「我一直注意她的神情，我知道她妒嫉，我很不好意思，所以一直要他們回去。」
　　「後來，他卻當她的面，把我的長髮拿起來聞！」
　　
　　「很香！」他這樣說。
　　「然後他跟我說，如果我不染頭髮，一定像娃娃一樣，所以我把長髮染回黑色了。」
　　
　　「可那時候我沒多想，只想著對不起那個女孩，而之後過沒多久，他們果然分手了。」

　　「他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這件事，他說心情不好，問我能不能陪他？」
　　「可是我拒絕了，之後我們還是像以前有說有笑，我還是一樣依賴他。」

　　「妳很不簡單！」Lisa。
　　「怎麼說？」
　　「很洞悉」Lisa說，她覺得婷婷這時的理智就不輸自己。「我相信一般女孩子都會陷進去。」

　　「我知道陷進去了不會比較好，因為沒有過開始，所以我才能保有這麼美麗的回憶。」
　　「它短暫，已成過去，可是我幾度回味仍覺得很美，當初如果在一起，或許現在留下來的，就只是醜陋！」
　　「我將揹著背叛朋友的罪名和他在一起，如果在裡面就只會苦澀！」
　　
　　「可是我會想他，我會一直很想他，希望他好好的，我的秋天，一直屬於他！」
　　「這樣你應該知道，我為何對秋天有這麼深的感覺了吧？」

　　「嗯，我感同身受。」Lisa說。

　　「其實我真的很想再見他一面，可是那個時候，為了克制自己，我刪去了他的電話號碼，以及任何可以聯絡到他的種種…，甚至離開了那間學校，我甚麼都沒有留下！」

　　「可是我留下了他的影子！」
　　「而且，我幾乎每天都夢見他，一直到現在！」

　　「人跟人之間，常隔著一條跨不過的線！」Lisa說。
　　「嗯，我知道。」婷婷說。

　　「妳不想跨不過那條線？」Lisa問「如果他是值得的，就要嘗試跨出去！」
　　「我一直認為他值得，可是我不認為一段迷離的感情，可以勝得過一個堅固的友情！」

　　「他是很花心，很多女生愛他，他的流言蜚語也不少！」
　　「可他卻從未對我輕浮過，他對我，總是用心在聆聽！」

　　「那還是留下〔髮香〕就好！」Lisa笑著說。

　　「我很感謝他，他為我做了許多許多，可是我卻到後來才懂。」
　　「他甚至為了我，走上了講台，拿吉它自彈自唱！」
　　「可是如果我選擇跟他在一起，這一切都不會那麼美了！」
　　「所以我覺得，這樣就夠了吧！」

　　「嗯，夠美了！」Lisa說。

　　「就當我倆沒有明天，就當我倆只剩從前，就當我都不曾離開，還仍佔滿彼此的心懷！」
　　「真美！而且是妳獨自完成的美！」Lisa說。
　　
　　
　　『這就是婷婷的初戀！』
　　『這到底算不算是初戀呢？』

　　
　　「不過明天，我可能會請假。」婷婷說。
　　「為什麼？要回家嗎？」Lisa關心的問。
　　「嗯！」婷婷說「我要去做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

　　婷婷沒說去做什麼，她睡到中午便起床。
　　Lisa陪她去吃了碗麵線，然後送她去搭公車，她穿著一套黑色的運動服，背了個帆布背包，神情甚是冷漠。

　　※　　※
　　
　　大約半小時的車程，她下了車，走進一家照相館。
　　十幾分鐘後她從照相館出來，她的神情看來更冷了，但同時，似有一股火燄在她眼眸裡燃燒。

　　她走了一會，一直走到一棟公寓前，她停了下來。
　　抬頭看了一眼，這就是她從小住在裡面的家，這裡面早已數不清曾經流過多少的淚水，多少次絕望的哭號！

　　才幾秒鐘，她卻已淚流滿面，她伏在牆角痛苦的飲泣。

　　這時大門開了，她略帶驚怵的抹乾淚水，看了下錶。
　　然後便迅速的鑽進門裡。

　　她想起曾經對他說過的重話「我離開後再也不會回來！」
　　但今天為了弟弟，她還是回來了。

　　她把自己想像成一隻黑天鵝，為了復仇而來…！

　　她謹慎的緩步踩著樓梯，一直踩到了五樓。
　　門是虛掩的，她輕輕的推開。門裡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男孩正探出頭來看她。

　　「噓！」他擺出標準動作，用右手食指輕輕抵住他的嘴唇。

　　「他們在裡面？」婷婷問，她將音量放到最小。
　　「嗯，從吃過午飯起，一直都在。」男孩說。

　　婷婷輕躡起腳步，如履薄冰般，一步一步的走著，向房間逼近。

　　「還是不要做算了！」男孩突然緊張的拉住她的衣角，臉上的表情甚是驚惶。

　　「被發現的話，一定會被他打死！」
　　「他發現的話，你就快跑，去樓下找里長伯求救。」婷婷說。
　　「我不跑，妳跑，我能挨得住他打！」

　　這一瞬間，姊弟兩人的淚水竟同時的流了出來。
　　她們相擁而泣，就像一年前，她沒離家前一樣。

　　不過婷婷很快的就〔恢復〕過來，她用力的擦拭淚水，輕輕的推開他。
　　她用齒尖輕咬著下唇，她的嘴角頓時展露出一股堅毅的決心。
　　
　　她繼續向臥房走去，一步一步的。

　　終於她來到了門口，她先將頭貼在牆上，然後突燃靈光一閃，她聽出來他們正在〔親熱〕。
　　
　　她向弟弟比了個親熱的手勢。
　　然後她立即將弟弟準備好的小椅子搬到桌子上，她小心的站了上去。
　　弟弟幫她扶著椅子，他的汗水一滴滴的澆在她的鞋子上。

　　婷婷直到站穩了，伸著頭，確定能看清楚他們，才從背包裡拿出一台照相機。

　　她緩慢的，就像電影裡的慢動作一樣，將手抬起，將照相機舉到頭頂，然後仔細的調好位置，她準備按下快門…，但這一剎那間，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要停止了。

　　她感到一陣陣的眩暈，雙腿不住的顫抖，像是再也支撐不住她的身體。她覺得自己將會跌倒，然後驚動他，最後慘遭他的毒打…！

　　『這就是我的宿命？我永遠不能和他對抗？』

　　
　　※　　※　　※

　　晚上，婷婷十點還沒出現，Lisa忙到不可開交。
　　她依樣畫葫蘆，把習慣了和婷婷共享的客戶交給小芳。實在轉不來的客人再自己接。

　　
　　『幸好今天哈克沒來！』

　　
　　小芳的姿色只比婷婷差一些，和客人聊天也很投入，也夠放得開。
　　但她的點檯率卻遠遠不及婷婷，直到今天，Lisa才知道原因。

　　『她缺少了一份氣質！』

　　
　　美貌可令男人垂涎，氣質卻會教他臣服！
　　可惜懂得這道理的不多，而又不好開口。

　　
　　『總不能告訴她說：妳沒氣質吧！』

　　
　　她走路有點外八字，說話一急就會大聲，還會搶人家的話。
　　她坐久了，雙腿就會不經意的張開，直到發現男人想要窺伺時，才又慌忙的合起。

　　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她不愛讀書，雖愛看雜誌，但只愛看美容和明星的八卦。她愛看電視，但卻不看新聞。
　　所以，她和客人沒什麼話題，即使有，來一次就全講完了。
　　她也沒辦法成為一個好的聆聽者，因為她總是無法在適當的時候說適當的話。
　　Lisa也不知該如何幫她，或是要不要幫她。

　　不過有一天，她提到Lisa走起路來很好看，很有女人味，於是 Lisa就趁機教她走路。
　　Lisa還教她剛開始，把左手放在腿上，用自己的手來提醒腿，而不是等到男人的眼睛兵臨城下時，才慌忙的撤守。

　　
　　十一點，婷婷仍未出現，她的兩個死黨也全都忙不過來，她們三個人要應付四個包廂。
　　而這時，哈克竟然也來了。
　　Lisa側著頭，疑惑的看著他，他一向九點多就來，從來不會半途殺出。

　　「我剛探險回來。」哈克說，神情甚是愉悅。

　　「今天婷婷請假，我忙不過來，你要不要幫我？」Lisa詭譎的笑著問。

　　「妳要我回家睡覺嗎？還是幫妳招呼客人？」
　　「你有帶裙子來嗎？」Lisa笑著說「等我一會，我看能不能請到救兵。」

　　Lisa走出去又折回，開門問哈克道「對了，你今天是來談詩的還是來談愛情？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他笑著，搖頭說「都不是，我有妳有興趣的事！」
　　
　　Lisa停頓了幾秒，換做以前，她一定會問個明白，但今天，實在太忙了。

　　
　　『還有婷婷，也不打個電話來。』
　　『難道出了什麼事？』

　　她走到櫃檯看包廂表，發現只有月華還空著，於是她走進休息室。

　　「月華姊，今天婷婷請假，客人又都擠在一起，妳願不願意幫我忙？」

　　月華緩緩的吐了口煙，漠然的看著她，沒有回她的話，神情甚是冷傲。

　　她本以為Lisa會〔識趣〕的離開，但她錯了。
　　Lisa不但沒離開，反而走了進來，並將門關上。
　　Lisa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月華姊，我是真心來請妳幫忙的。」

　　月華換了一個較為平淡的眼神，她抬頭看了Lisa一眼，然後將手上還剩大半支的煙，使力杵著桌上煙灰缸，直到它完全斷氣。
　　由於她用力過猛，Lisa甚至看到黃色半焦的煙草，暴露在白色的煙紙外。

　　「妳是婷婷的死黨？」月華冷冷的問。
　　「我跟她是好朋友，我一向不喜歡結黨營私！」Lisa說，她的表情略轉嚴肅。

　　「妳知道我不喜歡她！」月華說，除了冷，她的眸光還射出陰森寒意。

　　「我知道，」Lisa說「她是直腸子，不太會處理人際關係，但她很善良，沒什麼心眼…。」
　　「是嗎？」月華冷笑。

　　「月華姊，大家有緣認識，來這裡只不過謀口飯吃，如果妳當她是妳妹妹，很多事，或許妳就不會那麼在意。」

　　「幸好她不是我妹妹，她搶了我很多客人。」月華的聲音轉而尖銳。
　　「妳走吧，我不會去碰她的客人，我才不要欠她什麼！」
　　「沒錯大家有緣相識，本應珍惜，所以，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的事，否則，我就當妳是她的死黨！」

　　「我只能在這裡做一個月，」Lisa沉默了一會才對她說，「我只希望大家都能成為好朋友，將來的路還很長！」

　　「有的時候，一場僵局只要肯嚥一口氣，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Lisa說完便轉身離開，直到此刻才知道，原來〔仇恨〕不是那麼容易化解的。
　　她帶著幾分沮喪的心情離開了休息室，但面對眼前的情況，她又得立即搬回她的笑臉。

　　『晚上我該好好思考一下，到底要怎麼做！』
　　『但現在，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了。』

　　經過大廳時，Lisa看到經理親自在招呼客人，八個包廂全都滿了。
　　「林大哥在二號包廂，香香已經進去了。」經理對她說。

　　『啊，連林大哥都來了！』Lisa心理叫道。

　　按公司的規定，客人來點檯，如果被點的人抽不出身，須由她指定其她人來代，但現在只能找香香了。

　　Lisa先進去向林大哥打聲招呼，然後再去五號包廂，安撫那個十點半就來的客人。

　　『呵，原來吧檯的小妹在陪他聊天！』

　　Lisa鬆了一口氣，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看來今天全部都上場了…，除了月華姊！』

　　
　　Lisa陪這位劉大哥聊了半小時，而小妹則轉去找哈克。
　　像這種情形，客人一般都會回去，但連經理都在納悶，他們寧願等，一個也不肯走。

　　一點以後，[該走的都走了]，只剩下五個包廂，Lisa才終於可以進去陪哈克。
　　她和小芬換了包廂，坐在哈克對面。
　　想起他早先說過，有自己有興趣的事要談，此刻，她竟有些莫名的期待。

　　如果換做別人，Lisa一定不會相信他們會有什麼自己感興趣的話題。
　　但她卻相信哈克，直覺告訴她，哈克是一個生活經驗很豐富的人，雖然他才二十五歲。

　　她從來沒有對一個人，尤其是一個男生那麼好奇過，那麼想要去瞭解他。
　　雖然他不懂詩，也不愛古典音樂，但他有一股曠野的氣質，而那股氣質卻夾雜在他斯文的外表之中。

　　『而且他還很幽默！』
　　『他也欣賞自己的幽默！』
　　『我很幽默嗎？』

　　「忙完了？」哈克笑著問，他的笑有點輕佻。

　　「要忙到三點。」Lisa也笑，她的笑詭譎。

　　「依妳的個性，做這個工作會不會覺得很痛苦？」
　　「這是我選擇的，沒人強迫我，所以，也沒什麼好抱怨的。」Lisa輕揚蛾眉說。

　　「家裡缺錢？」
　　「當然，如果我有錢沒地方花，又睡不著覺，說不定也會找個地方，叫兩個美妹來陪我聊天。」

　　哈克一陣輕笑後，轉而嚴肅說「如果真的缺錢，我可以幫妳。」
　　「那，你得排隊才行！」

　　「排第幾個？」他問得很認真，他不會刻意窺伺Lisa的隱私，但他也不會放棄任何機會。

　　 Lisa笑著沒答他。
　　
　　「妳不願意說？」
　　「我不會回答任何人這個問題，因為我不願意把別人對自己的厚愛當做是一種籌碼，那怕只是一種心理的籌碼。」

　　「如果妳懂得適度的運用這些籌碼，就不會來這裡了對不對？」
　　「或許吧，但我來了，因為我珍惜，否則那將會是一場場的錯愛！」
　　「一場一場？看來我得排很久的隊呦！」

　　「聽說你有什麼有趣的事？」Lisa轉移了話題。

　　哈克看了下錶，說「嗯，我得收坐檯費！」

　　「如果真的有趣，請你喝杯啤酒。」
　　「陪我喝一杯？」
　　「一言為定！」

　　「我有一個朋友住嘉義，當兵時認識的，他大學讀的是植物系，而他們家一直都以務農為生。」
　　「退伍前他就邀我去他家玩，直到上禮拜我才終於決定前往。」

　　「除了稻子，他家還種了很多青菜、水果，要吃什麼就自己到田裡去摘。」
　　「他最大的工程，就是他花了三年多的時間，把他家的養豬場改建成蘭花園，種了幾十種不同的蘭花…！」

　　「聽起來很不錯。」Lisa說，「我也一直很嚮往農村的生活，樸實而單純。」

　　「這只是開場白，」哈克說「如果就這樣，怎會有趣？」
　　「有趣的事，在後面。」
　　
　　「他從小就非常熟悉阿里山周遭的生態，那天，他帶我和她妹妹到深山去探險。我們先開車到一塊空地，然後爬了兩個小時的山，最後到達一處原始的山林。」

　　「那裡飄滿了像仙境般的山嵐，滿是奇花異草，還有野生的蘭花…，我還採了三株帶到山下來種，真的體會到『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的滋味！」

　　「他妹妹也去？」
　　「嗯」
　　「他妹妹是一個…，怎麼說呢，是一個非常傳奇的小女孩，她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總之，如果有機會見到她，妳一定會很喜歡她，而且充滿驚奇。」
　　「她有個師父也住在山上，很會算命，只要看妳一眼，就知道妳的過去和未來。」

　　「真的還是假的？」Lisa驚訝的問，她並不懷疑哈克，只是她從小對這些〔子不語〕的事，一向敬而遠之，不願去談論。

　　「怎麼樣，想不想跟我去探險？」哈克邊說，邊從包裡拿出一本相薄，裡面全是他拍的照片。
　　
　　「真美！」Lisa輕聲的驚叫。
　　
　　「但公司規定，不可以和客人出去的。」她立即搬出擋箭牌，不過事實上，她非常想去，她的心早就已經飛到那片飄滿山嵐的原始山林裡。

　　「有兩個方法可以解決這個爛規定，」哈克說「第一，妳當我是妳朋友，不是普通朋友而是男朋友，這樣就不違反規定了。」
　　「第二，等妳這邊工作結束，我們再去，妳可以早點結束嘛，這種際遇可不是天天有歐！」
　　
　　Lisa想了很久，哈克看得出她心動了，她真的很認真的在考慮。

　　他們喝著啤酒，聽哈克繼續講述著細節， Lisa越聽心便飛的越遠。
　　事實上她已經決定要去了，而且是想提早結束這裡的工作。

　　「才兩個星期就賺了將近五萬，夠了！」

　　但她沒有明確的答覆他，只破例跟他要了電話。

　　「我給妳大哥大號碼，這樣妳就能隨時找到我。」
　　「大哥大？」Lisa驚訝問。
　　「對啊，就是這個。」哈克說著從隨身帶的包包裡拿出一支長長的〔行動電話〕。

　　「我大哥哥也有一支，花了十幾萬。」
　　「現在便宜多了，連話機只要七萬。」哈克說。
　　「這麼貴，值得嗎？」
　　「有時候還是值得的，譬如，如果我能接到妳打來的電話，再貴都值得。」

　　「不過慢慢會普及，就像美國和日本，到時候，可能只要一兩萬就可以辦一支了。」

　　「還是太貴，」Lisa說「如果將來能降到兩千以內，說不定我也會辦一支來玩。」

　　「兩點多了，妳今天早點回去吧！」哈克說「對了，婷婷不在，要不要我送妳回家？」

　　Lisa答應讓他送，剛好她早先還在擔心這件事…，雖然家離這很近，但她不敢一個人走夜路回去。
　　她用哈克的大哥大打了兩次電話回家，希望婷婷已經回到家裡，但都沒人接。
　　她擔心起婷婷，她有預感婷婷一定出事了。

　　『她說要去做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
　　『她走的時候，神情那樣的嚴肅！』

　　
　　Lisa沒有馬上走，因為林大哥還沒走，她進去和他聊了十幾分鐘，然後才離開。

　　臨走，香香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容，這讓她減輕了些從月華那挫敗的沮喪感。

　　哈克才陪她走了五分鐘就到了樓下。

　　「只隔了一條街？」他問，顯然很捨不得。
　　「謝謝你，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想我會跟你去探險！」Lisa說。

　　「真的？」他喜出望外，臉上浮現出像孩童般的喜悅。
　　「我寫首詩給妳！」他說。

　　
　　Lisa緊蹙眉稍，心想『原來他是裝做不懂詩？』

　　
　　他緩緩唸道：「妳不須化妝，也依然美麗，就像是店裡的原木家具。」

　　Lisa等了半天，他沒再唸下去，從他的表情來判斷，他的〔詩〕顯然已經完成。

　　『原來他真的不懂詩！』

　　「我的詩怎麼樣？」他一臉無辜的問。

　　Lisa沒有對他的詩發表評論，只是詭譎的看著她，然後她的表情帶著些痛苦，因為她得強抑著心裡的爆笑。

　　回到家，婷婷果然不在，Lisa心中更是焦慮。
　　電話響了，竟然是哈克。「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Lisa大惑不解。

　　「是妳自己不小心，剛才用我的話機撥回家，這可是有記憶的…！不過妳放心，我保證不會再打來，更不會把電話號碼給別人。」
　　「我只是確定妳到家了，婷婷回來了嗎？」

　　「沒有，」Lisa憂心的說「如果明天還沒消息，我打算去她家找她，抽屜有她家的地址…。」

　　「那我陪妳去，多找幾個人。」哈克說。
　　「謝謝你哈克，晚安！」

　　Lisa不常失眠，但今天她卻怎麼也睡不著。
　　擔心婷婷…，還有，月華的冷酷，都令她輾轉反側。
　　但真正讓她潛意識煩惱的，卻是哈克。

　　他的粗獷和豪邁深深吸引著她。
　　如果是為了趙穎，她絕不該答應和他去〔探險〕的。
　　但她不但答應了，而且心底還怕他會反悔，如果再讓她重新選擇十次，她仍然都會答應的。

　　因為那將會是一次真正的探險，對人生，對知識，對美，當然，還包括對愛情。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早上九點多才睡著。
　　一直昏睡到下午四點多才醒來，她是被餓醒的。

　　正要下床，門卻開了。

　　『是婷婷！』

　　「怎麼也不打個電話回來？我擔心死了！」認識這麼久，Lisa第一次向她抱怨。

　　「我不是有說要請假嗎？」婷停說「對不起，我該打電話回來，我去臺中了。」
　　「去找我媽媽。」
　　「妳不是說要回家，到底怎麼回事？」Lisa問。

　　「我拍到他們親熱的照片，很清楚！」婷婷冷冷的說，順便簡單的向Lisa講述經過。

　　「我去朋友那兒洗了四張，一張貼在那女人家牆上，一張拿去臺中給媽媽，順便看看她。」

　　「還有兩張呢？」Lisa問。
　　「我自己保留一張，本來一張要給弟弟，但想想他未滿十八歲，後來決定把它貼在里長家門口的公佈欄上。」

　　「妳真勇敢！」Lisa說，她的心全陷在那驚險的過程中。

　　「誰要她那麼惡毒，誰要他為了她打弟弟！」婷婷仍憤憤不平。

　　Lisa告訴婷婷昨天公司的情況，她們最後談到了哈克。

　　「妳真的要跟他去探險？」婷停覺得很不可思議。
　　「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Lisa說「所以我會比預定的早三天結束。」

　　「妳喜歡他？」婷婷直接了當的問。
　　「談不上喜歡，只是對他的世界很有興趣。」
　　「會發生什麼事嗎？」
　　「不知道，能發生什麼事？」
　　「如果妳肯定的說不會發生什麼事，就不會發生，但聽妳說的那麼不肯定，我看，一定會有事情發生。」

　　「是嗎？我真的不知道！」Lisa說「我是去探險，如果什麼事都預設立場，或事先都知道的話，那就不能叫做探險了！」

　　「說的也是，但願妳順利平安，得到妳想要的！」婷婷說，但她想了一會，又提出質疑「問題是，妳知道妳想要什麼嗎？雖然不預設立場，但去探險，總要有個目的吧？」

　　Lisa也想了一會才說「我也不知道想要得到什麼，或許是好奇，或許只單純的因為那山嵐之美…！但我怕的是，如果不去的話，將來會後悔！」

　
　　 ※　　※　　※

　
　　晚上八點半，Lisa和婷婷一起走進公司，兩人來到休息室準備妝扮。
　　但不知怎麼，今天這麼早人幾乎全都到了，大家都擠在裡面。

　　「月華姊被開除了。」香香紅著眼眶對Lisa說，同時用手指著貼在佈告欄上的一張紙。
　　Lisa和婷婷立即走向前去看個究竟。

　　「本公司員工李夜華違反約定，不服從經理調配，並出言不遜，態度傲慢，自即日起開除，特此公告。」

　　「原來是為了昨天的事？」Lisa問香香「她有態度傲慢，出言不遜嗎？」

　　「昨天經理找了她三次，她都不肯接婷婷的客人，三點多客人都走了，經理找她去辦公室，我從來沒看過她發這麼大的火…，」
　　「月華姊昨天心情也不好，一言不合就說不做了，還指責經理，說她不公平，總是偏袒婷婷！」香香說著看了婷婷一眼。兩手一攤「就這樣囉！」

　　「經理那有偏袒我…？」停婷說了一半，被Lisa打斷。
　　「那結果呢？」Lisa問。
　　「被開除是不給底薪的，而且獎金還要打五折。」婷婷說。

　　「不只是這個問題，」香香說「月華姊的爸爸一直重病在床，其實她來這裡上班，賺的錢大都拿去付她爸的醫藥費。」
　　「再加上以前她爸向銀行貸款，後來公司倒閉，每個月還要還銀行好多錢…。」

　　「她本來是不想做了，但今天下午回家去看她爸，她爸病情又惡化，需要動手術，她才又回來找經理。」

　　「那現在呢？她還在跟經理談？」Lisa問。
　　「沒用了，經理說她不可能改變決定，最多少扣她點錢，但不可能再讓她來上班。」香香說「我去幫她求情也被罵出來。」

　　「妳們不是有親戚關係？」婷婷問。
　　「我和她有共同的親戚，但我們並沒有直接的親戚關係。」香香說。

　　「還真複雜呢！」Lisa說。
　　「去別家不行嗎？她的條件不差啊？」
　　「別家生意比這差多了，而且大都有做色情，何況客人也帶不走，要從頭開始…。」月華另外一個死黨〔咪咪〕說。

　　「她真的想留下來？」Lisa問香香。
　　「當然，以月華姊的個性，不是逼不得已，她不會求人的。」

　　Lisa想了一會，看了下鐘，『八點五十了！』

　
　　她順手扯下那張紙，然後拉著婷停說「我們去找經理。」
　　「沒用的！」婷婷邊走邊說「妳剛來不知道，這裡的人都了解，她說出去的話絕對不收回來的。」
　　
　　「我不是去要她把話收回去」Lisa說。
　　「那妳去幹什麼？」婷婷一頭霧水的問。
　　「我要她當做沒說這句話！」Lisa說。
　　「妳還真會說笑話嘞，難怪哈克說妳幽默！」

　　一群人跟在她們後面，但只有Lisa和婷婷走進經理室。

　　「有什麼事嗎？」經理看了下錶問。

　　而月華則遠遠地坐在會客的沙發上，眼眶紅紅的，神情甚是頹喪。

　　「我們是為月華姊的事來的，」Lisa決定開門見山。
　　「她昨天心情不好，而且她以前和婷婷的一些事…，大家也知道，昨天公司很忙，她或許不該計較私人恩怨，她或許該暫時不要去想家裡的事情，也或許不該跟經理抱怨！」

　　「但她都做了，因為她只是個常人，常人在情緒低潮時總難免會犯錯誤。」
　　「她是有錯，但錯不至於開除吧？何況她家裡現在那麼困難，經理妳怎麼忍心這麼做？」

　　「原來妳也是來幫她說情的？」經裡的臉沉了下來，誰都知道Lisa的第一波攻勢失敗了。

　　「我不是來幫她說情，人家都說經理是不講情份的。我是來說理的，雖然我才來公司這樣短，沒情面可說，但總有道理可講吧？」

　　「台北來的果然不一樣，」經裡推開了桌上的文件，嚴肅中帶著七分的激憤。

　　Lisa從來沒見過她這種表情，以前她總是笑臉迎人。

　　『這就是她的另一張面孔吧！』

　　人總是有兩張面孔，一張面對自己的期望，一張面對自己的失望！
　　就像是人的夢境，總是在慾望與壓抑下偽裝，變形、扭曲！

　　「妳說完了嗎？」經理問。
　　「暫時說完了」Lisa說，她的表情是嚴肅中帶著三分的俏皮，等待著經理出招。

　　「我的決定不可能改變！」她先擊出一記重拳，企圖把對手擊倒。

　　除了Lisa，在場的人（還有門外的人）都感受到一陣猛然的眩暈。
　　
　　她停了幾秒，似乎在等Lisa的回應，但Lisa沒那麼傻，她選擇暫時避開這一拳。
　　於是她繼續說「妳說我不講情面，」她的眸光射向婷婷「婷婷妳捫心自問說，我待妳如何？」

　　「經理妳一直對婷婷很好。」婷婷說。
　　
　　「妳說我偏袒婷婷，」她的目光轉向月華「月華，妳要憑良心，我給了妳多少客人？妳的客人被搶走，妳自己不檢討，竟然私下報復，搞小圈圈，搞小動作想把婷婷逼走！」

　　「還竟然怪到我頭上，說我偏袒，如果我不偏袒妳，早就要妳走路了。」

　　氣氛凝重的教人窒息，經理滿臉通紅，婷婷和月華則淚流滿面。
　　沒有人敢在這時候插話。

　　「妳一向自愛、熱心，我很喜歡妳，」經理對Lisa說「我的決定很痛苦，但是對公司未來會是正確的！」
　　「妳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經理的決定當然是正確的，如果我是董事長，會給妳九十分的…。」Lisa顯然欲言又止。

　　沉默了好一會，經理還是問了「如果是妳，會怎麼做？」

　　「既然所有的人都希望月華姊能留下來，婷婷和她之間的恩怨也好不容易有機會化解，我想，可不可以用比較民主的方式來決定？」

　　「妳把這裡當立法院？我不同意，什麼事都讓妳們來決定，將來不翻天才怪！」

　　「也不是什麼事，只有這件事，而且下不為例！我想經過這件事，以後大家會更加珍惜，也會對經理更信服。」

　　「況且我也沒說這件事就這麼算了，月華姊有錯，有錯就該罰，而這個懲罰就讓我們一起來承擔。我們會想出一個讓妳滿意的方案，給妳和公司一個交待！」

　　經理沉默了很久，她似乎有些動搖了，但她的眸光依然銳利。

　　「Lisa，開公司是不能這樣的，不能太感情用事，公佈出去的事怎麼可以隨便收回？」

　　「公司是不能講感情的，但是我們可以啊！」Lisa輕笑著說，然後她把藏在身後的那張公告拿出來放在桌上「公司規定九點才上班，就當它還沒生效嘛！」

　　註：本章的〈婷停〉確有其人，整章的情節也是依據她的口述而改編。

( 創作｜連載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