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尋死  *******************

        其實那天，他本來去尋死的…。

不過海邊氣候溼又冷，風浪也大，最重要的是，連個讓他反悔的人影也沒有。

走到水過膝處，後悔的念頭，如哆嗦湧了上來。

『實在…太冷…了！』

反覆掙扎上岸的同時，一枚物體驟然從天而降，彷彿上帝隨手扔了一件垃圾

入海，激起一片水花……。

他被海浪打個正著，冷不防盪回岸邊！

        渾身戰慄坐在海中，死命嗆出一鼻子水，對照著冷酷陰鬱的海際，他實在沒勇氣再來一次……

        『媽的！連鳥都凍的……算了！老子不死了！下次吧……』他喃喃自語朝著晦暗天際，免死的藉口瞬間成形。

他自一片寒藍中狼狽站起，身上水頓時失去重力，一下子緊緊抓住衣衫，依附在皮膚上，像一層揮之不去的膜。海風如把利刃，狂亂撕扯著膜。他瞇著眼拼命摩擦，快速地從海中撤退。

在蕭瑟冷寂的海邊，哆嗦拎著自己，他的狼狽只有天地見證，在波濤拍打的聲音中，想著自己悲慘的未來，滾燙的淚頓時滑了下來！

海風冷冷地從耳邊削過，從身上劃過，灌進了乾澀的喉頭，他猛然住口！只剩下一兩聲抽咽浮在空中。他狠狠往海中丟一把怨恨。就在那時，一樣浮沉的物體吸引了他。

        那是一個大的透明氣球！但奇異的是，裡頭竟放了兩隻臉盆大的水母……

兩隻水母交織的身軀，在盪漾的灰藍裡顯得突兀。一個好像快掛了，沒什麼生氣！而另一個則拼命地泛出七彩光澤，緊緊環抱住垂死的同伴，像是訣別的姿態，擾得他離不開視線。

        他知道有段時間，水母寵物潮蔚為流行。街邊小販瓶瓶罐罐擺了一地，遠遠望去，倒有點像小時玩的彩色彈珠。從傳媒上得知，在那一段養水母的風潮中，台灣大約有六十萬隻不同種的大小水母，經歷了染色之刑、斗室困居之苦，最後化身為人類的虜囚，而下場大多魂兮歸去。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沒改變心意，就此溺斃。浮盪在海中的身軀，應該一如瓶中死去的水母，浮腫又不堪吧！……想到這兒，他不禁孤零零地打了個冷顫！

海風呼呼地推得球在海面直打轉，距離岸邊愈來愈近，球中水母的輪廓與光芒在瞳中愈來愈清晰。他兩眼發直瞧著這兩隻水母的變化，思緒好比浪潮接踵而至……

他心想﹕一隻附瓶飼養的水母，身價大約一百至一百五左右，好像沒什麼成本風險。賣掉六十萬隻……天啊！簡直可以開遊輪去大西洋撈水母了！

『奸商！』他憤恨往沙灘吐了口痰。

        政客重名，奸商重利，沒一個是講義氣。就像卓仔！

        他和卓仔當兵時是同一班。哥倆兒一見如故，只差沒歃血為盟。他是真的把卓仔當親兄弟看，甚至上了順口的馬子，還不忘call他來續攤。就連他同父同母的親哥，都沒如此地推心置腹。

可是——那個視為比親兄弟還親的卓仔，竟狠狠將了他一軍！

        三個月前，卓仔到公司找他。他知道卓仔一退伍，就搞了幾家牛郎PUB，他去過幾次！一大堆面紅齒白的小毛頭，在煙霧氤暗燈光中，與一群笑地花枝亂顫的老女人鶯鶯燕燕…！不過，生意應該不錯。卓仔鼓吹他入股好幾次，他也著實心動。不過他開銷大，手邊一直沒有閒錢，所以投資這事也一直放著。直到最近經濟不景氣，聽說卓仔的店連關了好幾家。他想…再怎麼說總是兄弟一場，慰問一下總是應該，於是那天晚上撥了個電話給卓仔。

電話裡，他不忘吹噓他目前混的多好，工作的室內裝潢公司中，全靠他的業績過活，就連老闆都得看他的臉色。沒想到，第二天卓仔就到了公司找他。

        『小奇！奇哥！……這次一定要救我一命！』

看著卓仔灰頭土臉的樣子，不知怎麼地，心中竟有一絲快感滲出來！那種感覺，就好像憋了過久的尿意，現在一鼓腦地、盡情地全釋放出來。那種淋漓盡致的感覺，直透腦門，搞得他臉部肌肉隱隱發顫，必須用力瞇著眼才能掩飾這種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