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信醫師和病人是要有緣才會相遇的。 多年前我參加了一個佛經班,認識了一些朋友。其中一位單親的媽媽介紹了一個她的朋友給我看病,雖然前後只看了三次,但是這位女病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初次來診,見她填的資料我已知道她病得不輕。看病的理由是卵巢癌多年前開刀,後來復發移轉至肺部和骨骼,下背部劇烈疼痛多時。來到我的診所時已經是非常虛弱,但看得出她仍舊強打精神支撐著。相談之下才知道她也單親多年,先生是第一代台商,也是第一批拋棄糙糠妻娶大陸女子的那些台商中的一位。 當初夫妻倆帶了年幼子女來美共同奮鬥,事業才初成,丈夫卻因常跑大陸而出軌。但這位太太卻不灰心,仍舊努力的經營事業。想想看一個女子在異邦要獨立闖事業,還要養育一雙子女是多麼的不容易。難能可貴的是孩子們非常爭氣,那時一個唸約翰霍浦金斯醫學院,一個唸南加大的醫藥學院。在美的網友應該知道這兩個學校的費用有多高了。 當時來診所時正值暑假,所以都有子女陪同,年青人非常有禮貌,稱我“叔叔”,诊病和扎針時也在旁邊幫忙。他兩位雖然攻讀西醫,但對我以中醫針灸之術醫治她們的母親,仍是十分欽佩。 最後一次治療我是出診到她家〈大牛以朋友對待她,所以只收了汽油費〉,她因美國的醫療費用太高,所以決定由女兒陪同她回台治療,抵達她家時是上飛機前六個鐘頭。 其實這次出診,我起先回答要看當天診所忙碌的情形才決定。當我打電話想要告訴她時間已晚我來不了時,她卻先開了口說:「我痛的不得了,恐怕上不了飛機了,你打電話不是告訴我不來看我了吧?」。 我念頭一轉就說:「我已經在公路上,呆會兒就到。」,出診所大門前,我從冰箱裏層拿出一個不久前一位在醫院藥房做事的朋友給我的小牛皮紙袋塞進口袋裡。 到了她家,一家三口都在,治療期間我說了一些鼓勵的話,因為我知道我以後看不到她了。 出門時,她的女兒送我到門口,我小聲問她:「學過靜脈注射嗎?」 「學過。」她回答道。 我從口袋裡拿出小牛皮紙袋交給她說:「這裡面是注射器和嗎啡,你到時看著辦吧。」 說完後,我對躺在沙發上的病人揮了揮手,並且又看了一眼牆上掛的從靠天花板處一直垂下來幾乎到地毯上的四幅還沒裱的大水墨山水畫。心裡想:這幾幅畫怎麼看起來這麼蒼涼呢? 三個月後我受邀參加了她的喪禮,前檯上放了一張她年輕時的照片和一個骨灰罈。女兒哭泣著講了她的一生,原來她在工作之餘還拜師學了國畫多年。 喪禮結束後,當初介紹病人給我的那位朋友走向我,拿出那個原來的小牛皮紙袋遞給我說:「飛機上十幾箇鐘頭,她都沒叫痛,所以沒用上。她女兒請託我把它還給您。」 在走向停車場時,我偷偷的用手抹去了眼角上快要掉下來的眼淚,心裡對自己說:真是個堅強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