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在收到一隻曾是活跳跳的生物，如今卻失去靈魂的鬼東西時，應該具備的反應是，縮手，跳開，幹，雞拔毛。

但我有些不同，可能是一整天的歷練下來，反而覺得這樣的東西有些平淡無奇，如果是還在動的物體的話，也許還會有趣些。

我反覆端詳眼前的不明物體，與其說這是一隻標本，倒不如說是一具屍體，老鼠凹陷的眼窩空洞地向兩口枯井望著我，牠的眼珠子被挖掉了，甚至沒有處理得很乾淨，五臟六腑還在那小小的肚子裡面，剛剛好塞滿瓶子的身驅，在黏稠的透明液體裡載浮載沉地，這隻可憐的小傢伙，只是個被用來嚇人的犧牲品，不，牠的身份應該更高尚些，被用來嚇人的祭品。

瓶子的角落有張白色貼紙，註明了今天的日期，想不到這個傢伙做事還蠻有條理的，連日子都寫上去了，我無奈地長嘆一口氣，像是吐出了一輩子的哀怨，然後我決定先將所有的事情擱下，到浴室裡沖個熱水澡。

沖澡很好，它可以將一身的疲憊全部沖到下水道去，然而有些東西是可以沖掉的，有些東西，你卻會發現它永遠都會在那裡，我看著浴室外，桌上的那瓶老鼠標本，似動非動地也像在看著我，我甚至想跟牠打招呼了，怎麼處置這瓶鬼東西我毫無概念，我既不是生物系的，也不是科學研究社，於是，我決定替它取個名字先，洗完澡後，我用一張貼紙，貼在玻璃蓋上，上頭寫著，小米，這樣以後我就可以炫耀給下一個進來的室友看。

「你看，我有米老鼠耶！」之類的蠢話。

我將米老鼠塞進床底下，從小冰箱拎出一罐啤酒啜飲，相對於啤酒而言，白蘭地就像是完全沒有稀釋過的酒精，沒有辦法讓人的心情冷靜，反而會太執著於品嘗它的氣味，而啤酒就只是可樂般的刺激性飲料罷了。

我走到窗口，灌了一口啤酒，打了個飽嗝，望向梧桐樹下，有一個人詭譎地站在那裡，像幽靈般，一晃眼，又消失了。

「跟到這裡來啦？真行。」我舉杯向他致意。

那道身形十分魁梧，卻又靈活得讓人匪夷所思，像匹饑饉的狼人，等著月圓的來臨，肆虐人間，我在腦海裡揀拾一點一滴任何關於人的記憶，包括十分微邈，那種曾經擦肩而過的路人，也在我的搜尋之中，沒有，我完全不認識這樣的人。

連著好幾天，我都沒有再踏出房門口一步，像是死守巢穴的熊，將爪印留在森林附近，警告生人勿近，我也在門外掛起『請勿打擾』的小牌子，這種牌子通常是男生帶女友回來打炮時，怕室友誤闖用來宣示主權用的，然後躲在裡頭閉門造車，不過一般造出來的，都是小朋友，然後又要帶到廉價不起眼的診所去打掉，我沒有這種好事或衰事的煩惱，我相信整棟男生宿舍裡，也許就只剩下我沒有在房間裡享受製造生命的過程。

「咚、咚、咚。」

規律性地敲了三響，這是樓長找人時的一派習慣。

我不疑有他，轉開了門把，樓長站在我面前，眉毛皺成V型，上頭參差著許多的困擾和疑惑，他的額頭很高，時常油晃晃的，所以當他緊皺眉頭時，我都會擔心他臉上的油會擠噴到我臉上，我會稍微將身子往後挪，本能性地規避潛在的危機，今天，他的手上又抱著另一個包裝盒，用牛皮紙袋隨性纏繞的那種。

我接過，放回桌上。

他原本要走了，在門口臆測了一會，轉頭又跟我說：「那個…課還是要去上咧！整天訂那些航空版A片會把身體搞壞，還是正正當當交個女朋友吧！」

「是哦。」

「嗯，如果太多放不下，我的櫃子可以借你放。」相信我，你不會想放這種東西的。

「好，有需要的話。」

樓長用面紙拭了一下鼻樑上的油水，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為了拆掉這樣的禮物，我老早就已經向隔壁房的室友借了拆信刀，三兩下就可以劃開那些煩人的包裝紙，丟進垃圾袋，然後從抽屜拿出一張貼紙，貼在玻璃蓋上，這次的死屍是一隻鴿子，因此我替牠起了個名字，叫王健民，這是從近來當紅的網路小說『原來我不帥』裡得到的靈感。

我將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放進床底下，如今我的床下已是屍橫遍野，瓶瓶罐罐欲滿樓，要是我執意要開一間生物館，絕對夠這個份量，只是牠們的共同點，都是少了一對眼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