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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05 21:53:29瀏覽427|回應1|推薦21 | |
西螺「新街仔」一帶十幾歲的村姑們,都會特地三三兩兩做伴到農校門口去等我,看我,還對我指指點點品頭論足,看看我這從「唐山」過台灣的「阿山仔」囝子長什麼樣子。只有貞不參和,我常常放學先到阿婆(貞的媽)家吃飯,做功課。 一次她家後面家的唐雲藍請我去她家「吃拜拜」。回來貞臉有慍色問我: 「真好吃喔?」什麼意思?我不懂‧ 另一次外號叫葫仔的村姑,偷跟在我後面進去西螺戲院看「歌仔戲」,葫仔從我背後伸手說: 「這花生給你吃…」。她也站著一起看歌仔戲‧ 回來時貞問我: 「戲真好看喔?」 還有一次,名叫「羅腳卻」的高個子村姑阿蓮,拿一根甘蔗給我吃,又一次看到貞臉有慍色: 「好吃喔?」 「好吃,很甜。」我說‧真的很甜啊‧ 有一次雲藍叫我寫信,給她台北做工的大哥,我問雲藍: 「要寫什麼?」 雲藍說: 「你安怎(怎麼)寫就安怎寫...」。 貞說: 「她又不是妳腹肚內文蟲(蛔蟲),怎麼知道妳要寫什麼?」 一次葫仔趕鵝群,跑到我宿舍躲「西北雨」,我看她衣衫被雨淋得濕漉漉,濕衣衫透明貼著胸膛,裡面的肉都看得出來,叫她躲「洗身軀間」(洗手間)脫掉衣衫,我從半開的門接過濕漉漉會滴水的衣衫,到「灶腳」(廚房)烤乾給她穿回家。 阿婆第二天在「灶腳」訓我: 「你囝仔人嗯災(不知)死活,骨頭怎麼變成灰都不知道... 」,阿婆一定不喜歡我與貞「太親近」,才這樣警告我。我消沉的要回宿舍,貞在門口雙手左右攤開攔阻我。我說: 「妳阿母不喜歡我,我要回宿舍...」。 貞急促的放手,急步邊跑到後面邊喊: 「阿母妳講什麼?」 我兩天後去貞家,阿婆罵我: 「猴囝仔,我以為你不來囉!」 「我是來拿衣服的...」,我的衣服都是阿婆幫我洗的,阿婆聽了,拉我的手說: 「妳氣阿婆什麼呀猴囝仔?」西螺老一輩愛罵孩子「猴仔子」‧那是帶有寵愛的罵‧ 「我沒有對素貞安怎(怎麼樣)呀...」我說‧ 「猴囝仔你,我是說葫仔老爸放刁(恐嚇),說你引誘他女兒去宿舍,要剁掉你這外省仔腳筋,她老爸脾氣真歹... 」‧是我錯怪阿婆囉,不是罵我與貞「太親近」的事,是怕我被葫仔老爸毒打。 貞有一個表哥,在虎尾鎮讀高中,放暑假回家到姑媽家(阿婆)找表妹(貞)玩‧他個子高,人又俊,又是虎尾高中生,是西螺名中醫(貞的阿舅)的獨子‧我看他與貞有說有笑,心裡很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以後表哥每禮拜天都會來,我每禮拜天就沒去貞家‧比人家什麼都差一截,從小就有的自卑感又犯囉,這種不舒服是很不舒服呀。貞的表哥很開朗,很容易與人打成一片,我學不來。 有一次,不是禮拜天,他來找貞,我還沒說話表哥先對我說: 「你是阿山仔孩子?跟我們長得一樣嘛!」我很奇怪他的問話,難道我會眼睛長在下巴?阿婆也曾經問我:福州的豬仔,也有兩個耳朵嗎?… 「是,我是福州人…」‧ 貞叫表哥寫一封信給台中,學水電工的阿兄。表哥坐「神桌」 (飯桌)才寫幾個字,搖搖頭把信紙搓揉一團,丟一邊,再寫還是寫幾字又丟棄,嘴唇咬著筆想很久,正在想怎麼寫吧? 貞從他手上搶筆給我,說: 「你寫比較快…‧」信都是我寫的啊,貞今天怎麼叫他表哥寫,又搶筆給我寫呢?我不懂‧ 她表哥以「你會寫信」的眼神看我,在他懷疑中寫好兩三百字,民國三十七、八年台灣光復初期,連教書老師國文都正在惡補中,邊補邊教,何況她表哥呢?家書反正就是問問阿兄好嗎?說說阿婆與家況而已,對正在熱衷投稿的我,很簡單的事。她表哥以懷疑的手拿信去看,邊看邊搖頭讚揚我: 「看不出來ㄟ,寫得這樣好, 這樣快…?」還以手打打自己的頭: 「表哥頭殼壞去」。 貞臉有喜色,以「我表哥雖然高中生,不如你吧」的眼神安慰我,才知道貞是喜歡我的,替我臉上貼金,打跑我的懼表哥自卑心,鼓勵我‧這鼓勵很受用很舒服,尤其是出於貞的鼓勵更有「醉茫茫」的感覺。以後我很喜歡看到表哥,有時還問貞: 「妳表哥最近怎麼都不見了?」 貞說: 「被你嚇得不敢來啦,驚你呀…」‧ 我喜歡貞文文靜靜的,貞每次臉有慍色,原來都是我無意中給她「醋」吃,「吃醋」的痛心,是我從貞表哥出現開始知道,不是味道‧很酸,酸得心灰意冷到會覺得活著真沒意思,從那以後,六十一年來,我就沒有讓貞吃過「醋」,那是比吃「黃連」還苦呀!苦得了無生趣的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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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