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02  黃創夏 （中時電子報）

二月二十七日上午，周二，一向是《新新聞》緊鑼密鼓的截稿日，但我還是開了個小差，暫時拋下編務，從汐止趕到台北市二二八公園，因為，在《新新聞》春節合刊號中，所報導的那一位力挽二二八狂瀾的奇人，漢裔血統的卑南族大頭目馬智禮，他的後代：長孫馬來盛還有布農族的耆宿白光榮，後山的原住民要來台北舉辦活動，希望能透過當年馬智禮的智慧與胸懷，為台灣紛擾的二二八爭論，提出另一種「和平啟示」的原住民觀點。

我要親自去看一看他們，聽他們親口說馬智禮的故事。讓我能從全新的體驗中，找到新的角度，去看待二二八這個台灣無可磨滅的歷史創痕。

馬智禮是誰？他是曾被政府列冊的二二八「八大寇」，謝雪紅排名第一，馬智禮排名第五名，但他卻很有智慧地躲過魔掌，平安在故居終老。馬智禮的一生，更是充滿了傳奇與啟發性，一百多年以來，台灣歷史的曲折和苦難，複雜的族群互動，在馬智禮的一生當中，波濤壯闊。

馬智禮雖然是卑南族大頭目，但他卻是百分之百的漢族血統，他的父親朱來盛，是福建人，應是和天地會有關的幫會領袖。在一次滅族屠殺後，逃出生天的朱來盛帶著僅四歲的馬智禮，流亡到台灣，落腳在台東卑南族當中。

沒想到，清廷甲午戰敗了，丘逢甲、劉永福的抗日行動曇花一現，故國夢碎，無法「反清復明」的朱來盛，還得困在台灣被迫接受日本的殖民統治，無奈的人民啊！正是台灣人典型的悲哀。

朱來盛只能接受了大時代的變局，他在卑南聚落中安身立命，全心全力融入新居地，讓兒子馬智禮接受完完全全的卑南族教育，成了卑南族的勇士，獵雲豹、和布農族相互血戰，獵人頭，從不落人後，二十八歲時，身上完全沒有原住民血統的馬智禮，竟成了卑南族的頭目，卑南族先民，也從來沒有質疑過馬智禮是「吃哪裡的米，喝哪兒的水」？

二二八之時，雄霸東台灣，卑南、布農共同推崇的大頭目馬智禮，在民眾奮起攻入台東縣政府，佔領台東各機關之際，和日本統治者周旋已數十年的馬智禮，很有智慧的預知，統治者的國家暴力，絕不可能善罷干休，亂局中，馬智禮指揮卑、布兩族勇士，將當時的台東縣長謝真和200多位外省籍軍公教人員保護起來，不讓他們在混亂中受害。

面對國家機器展現統治者暴力，派出軍隊進入台東縣時，馬智禮又出面和正在自稱「清鄉」、「平亂」的軍隊談判，要求「不得槍斃一個人」，台東的變局平安落幕。

馬智禮卻因此受到統治者的猜忌，軍統局以「擁兵自重」為由，向人還在中國的蔣介石呈報，將馬智禮提報為二二八「八大寇」之第五名。面對統治者即將而來的鎮壓，馬智禮又運用的高度智慧和統治者周旋。

蔣介石曾召他到台北見面，表面上說是感謝馬智禮，要邀請馬智禮「住在台北」，馬智禮卻極有智慧的以山野之人為由婉拒，逃過了「被軟禁」的可能性。政府為了攏絡他，又多次鼓動要馬智禮當台東縣長，他也都不為所動，情治單位還派了一位中校李建文監視他，馬智禮心知肚明，和李建文真誠互動，最後竟收了李建文當義子……

透過馬智禮的傳奇遭遇，我看到了二二八的另一種思考角度：整個過程，族群衝突未必是主軸，而是統治者的不當與暴力，產生了與被統治者間的衝突，在這種衝突中，被統治者有些人採取了猛烈反抗，有些人，如某些被質疑是提供名單，求取個人富貴的「半山」，採取的是合作求榮，也有馬智禮這樣的人物，以小事大，以無比的勇氣和智慧，和國家暴力互動、周旋，求取族民與地方的和平與生機……

面對龐大的國家統治暴力，被統治者的人民有著太多不同的應對方式，哪一種方式最好？恐怕永無定論，也將會是各陣營無窮無盡的辯論。

但一個核心不變的道理是：當時，身為統治者的國家暴力確實是對很多手無寸鐵的人民，進行了血腥的殺戮，這是中華民國這個政府無可迴避的「原罪」，這個政府的紀錄中，永遠有著血腥的一頁史。

這一頁史，當時的國家機器領導人蔣介石當然責無旁貸，不論他知情多少？他都必需為統治者國家機器背負起這個罪責，這不是用法律角度，而是以政治擔當和責任看，說蔣介石是「元凶」，有道理！

而「原罪」存在也未必就是負面，基督新教有「原罪」觀、德國政府有迫害猶太人的「原罪」觀，雖然基督新教徒不是亞當與夏娃，德國政府也不是希特勒的納粹黨，但常抱「原罪」自我惕勵，反而成了「昇華」的動力。

但是，這個道理卻不應該被陳水扁誤用，現在陳水扁殺氣騰騰要馬英九為二二八道歉，負起責任，就是一個錯亂的價值展現了，也抹殺了台灣透過「原罪」而「昇華」的機會。

馬英九該為二二八負責嗎？當時，馬英九根本未出生，馬鶴凌與秦厚修夫妻，也和台灣八竿子扯不上邊。但做為國民黨的繼承者，要求馬英九承擔國民黨的「原罪」，當然有道理，馬英九不能迴避。

同樣的標準，二二八的施暴者，除了國民黨，還有中華民國這一個政府，誰是中華民國的國家機器的繼承者，也理所當然的要去背負這個國家暴力曾經屠宰人民之「原罪」。

問題其實不複雜。

中華民國還存在嗎？雖然有些基本教義派想埋葬中華民國，但當下，中華民國當然存在。

中華民國在台灣之後，有發生過革命嗎？當然沒有，既然沒有，現在的中華民國當然仍是一脈相傳。

誰是中華民國的法定繼承者？當然是陳水扁和當今的執政黨。

同樣的邏輯，馬英九必須承繼國民黨的罪惡，陳水扁當然也必需承繼中華民國的原罪。

所以，當陳水扁指控蔣介石是「元凶」的時候，當然符合相當多的歷史責任，但請不要忘了，承繼蔣介石的國家統治權的人，叫作陳水扁，二二八的原罪，陳水扁怎能像個局外人一樣呢？

追討二二八，除了馬英九作為國民黨的代表，陳水扁一樣該被嚴厲地要求代表中華民國政府，出面向人民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