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捨得，捨不得」（二）
蔣勳老師在「捨得，捨不得」裡特別推崇蘇軾的詞，巧的是蘇軾亦是我很喜歡的詩人之一。因為他的詩詞自然不造作，老嫗能解卻不落俗套，如蔣老師說的：「平淡天真」四個字，老師註解得很好：「一賣弄就無法天真，一矯情刻意就無法平淡。」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定風坡）、「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蝶戀花）、「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江城子）、「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水調歌頭）、「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念奴嬌）……這些經典為人間抒情，即使歷經千百年，依然無損它的風華，為大家所傳誦。
在蘇軾的詞裡，有一首「江城子」是蘇軾悼念亡妻王弗，全文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之所以提到這首詞是因為在金庸的「神鵰俠侶」裡，楊過在16年後依約到「斷腸崖」等小龍女來相會，雖然此刻他已經知道小龍女早在16年前就跳崖自盡，但還是抱著希望前來，他從早晨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黃昏，每當風動樹梢、花落林中，心中便是一躍，以為是小龍女來了，然而最終還是失望。眼看太陽緩緩落下，被山頭遮沒一半時，他大叫一聲向前追日，心裡道：「龍兒沒來，太陽不能落下。」接著急上山峰，看見夕陽圓滿，心稍放寬，因為只要太陽不落山，這一天就不算過去。但小龍女始終沒來，此時楊過幾乎萬念俱灰，便如巨石般在山頂呆立一夜，直到太陽東升，忽見水中倒影，兩鬢竟然一夜白髮。此時楊過心中流過蘇軾的這首悼亡之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想蘇軾是十年生死兩茫茫，而他與妻子小龍女卻已相隔了十六年。楊過終究「捨不得」小龍女而縱身一躍絕情谷......
這是「神鵰俠侶」裡令我動容的一段情節，每每讀及此處總是跟著楊過淚眼模糊。16年前小龍女為了救楊過，縱身一躍絕情谷，是一種「捨得」，16年後楊過等不到小龍女也縱身一躍絕情谷，是一種「捨不得」，清虛寂靜的小龍女與剛猛恣肆的楊過，一陰一陽在「捨得」與「捨不得」間有了最好的對比。
人與人間的緣分如浮雲聚散，聚時彼此好好相待，緣盡了，揮揮手不帶走一絲仇恨，因為可能下輩子或下下輩子都還會再相遇。那天的「小燕之夜」節目裡，蔣勳老師送給主持人一幅親筆墨，寫的是愣嚴經裡的一段話：「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你愛我的心，我憐惜妳的美麗，因有此緣，千百世與你綁在一起。）若此，今生我們又怎能不好好愛著身邊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