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歌,名叫船,是王福齡先生譜曲的,旋律動聽,引人惆悵。
人至中年,還如汪洋中的一條船,漂泊在人生的大海,此身如船尋邊岸。聽歌聽至「何時啊何時,才能卸下沈沉重擔」,心底有感。問何時問何處,茫然的思緒如拍打的波浪,不斷地不斷地扣問,而小船只能低頭,順著波濤輕輕搖晃。盛滿時光,載滿苦難,這八字我很喜歡,得到與失落之後,還能追求什麼?順著歌詞一問到底,自問自答,茫然多少無奈,歌聲娓娓道來,哀愁也衰減幾分了。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憧憬已渺,夢兒已殘。小船啊小船,不復昔日的光輝燦爛, 經過風暴涉過險灘,盛滿時光,載滿苦難,何時啊何時,才能卸下沉沉重擔。 何處是她避風的港灣,何處是她停泊的邊岸?
我自小聽力不好,如今須仰賴助聽器,日常生活才不致於顢頇,與人溝通才能無礙。沒有了助聽器,整個人缺乏自信,不願與人太多交談,變得愈來愈孤僻。這樣的光景,好似貝多芬的晚年啊,彷彿與世界隔離,聽不見鳥兒宛轉的清脆,聽不見熙攘人群的的紛擾。彷彿與世界隔離了啊!聽力受損,世界變得安靜了,儘管從未沉默!我只聽得見自己想要聽的聲音。安靜的歲月,唯獨自己的聲音清晰異常。試問自己:這樣的遭遇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回想起祖母自中年後也必須仰賴助聽器才能與外界溝通,這是遺傳。遺傳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如此思考,心底便釋懷許多。這是業,無形的業,想必是過去的因,想必是過去的虧欠。慢慢地,我說服自己,釋懷而放下,放下完美的幻象,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也只能接受了!不釋懷,只會更痛苦難過。「為什麼是我?」
憧憬已渺,夢兒已殘!
向狂妄無知的年輕,我想要道謝與道別。年輕彷彿有無盡的青春,完美是可追求的極致。但如今,只覺得完美是荒謬荒唐,哪裡有所謂的完美呢?所謂的完美,不過是自己對美好的想像,那種想像到極致就是完美。心可以無限想,身卻無法盡力做,凡事都有一個限制的。
限制、極致,微妙的關係!
在有條件的限制下,才有極致的表現啊,這也是一種美,很美!
我聽不見許多微小的聲音,聽不見高頻率的清脆聲,有條件的限制下,允許退讓、妥協、接受,然後慢慢突破,領悟其中的美。
人到中年,無妻無子,孑然一身。近視很深、聽力很重、腸胃不好、反應遲鈍,這艘船還能承載多少悲喜,沉浮還能多久呢?何時啊何時,何處啊何處,才能卸下重擔、覓得港灣?暫且讓它漂泊西南,漂泊西南吧!
東坡臨江仙一句「長恨此身非我有」,一個恨有萬般感慨,然而「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一個寄能萬般釋懷。此身如寄,人在身在魂在夢在,茫然無盡江海。